顧學文背著軍挎，走出教學樓，“旁聽”一上午，精神體力都消耗不少，此刻腹中空空，饑餓感襲來。

暑假期間，一中食堂不開伙，想吃飯得自己解決。他盤算著在附近找個地方隨便對付一口，買個燒餅或者吃碗面，不能走太遠，吃完飯還得回來繼續“旁聽”。

剛走到校門口不遠，就見樹蔭下一個熟悉的身影，顧學文一怔，吳老師在這干什么？難道是有事要和自己說？

吳建國看到愛徒，臉上露出笑容，掐滅了煙頭，快步迎了上去。

“學文，上午感覺怎么樣？能跟上嗎？有什么收獲。”

“伯樂”關切問道，眼中帶著鼓勵和欣賞。

“謝謝吳老師關心，還好能跟上。”

顧學文實話實說，沒有說客套話，也沒虛偽的謙虛。

“那就好，那就好。”

吳建國滿意的點點頭，隨后熱情地發出邀請：“走，中午別瞎對付了，跟我回家吃飯！讓你師母給你做兩個好菜，補補腦子！”

顧學文心中一暖。吳老師原來因為這個等自己。這是真把自己當子侄，當“關門弟子”對待了。

不過，他實在不想給老師添麻煩，自己一個鄉下小子，貿貿然空著手去老師家里吃飯，總是覺得不妥。

想到這，顧學文連忙擺手，臉上露出歉意，心中快速編了個理由，說道：“謝謝吳老師，太感謝您了。只是我中午約好了，要去縣里看望一個長輩。”

“長輩？！”吳建國略感意外，但也沒多想。關于愛徒家里情況，他了解的很多也很深。

包括之前錢解放幫愛徒出頭的事，他也有所耳聞，看來這是要去看望錢解放，這孩子小小年紀，人情世故倒是挺周全。

“行，那就不勉強你了。”

吳建國點點頭，囑咐道：“多走動走動是應該的。你自己路上小心點，縣城這陣子治安不太好。看望完長輩早點回來，下午還有課。”

“我知道了，謝謝吳老師。”顧學文感激的應道。

目送恩師遠去，顧學文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同時也松了口氣。

現在，當務之急是解決肚子問題。摸了摸口袋里的錢，不少，可也得省著花。

他記得離一中不遠有個副食商店，中午買倆燒餅對付一口。

拐進一條小巷，很快就找到那間掛著【國營溪縣副食品商店】牌子的店鋪。

店面不大，水泥地面坑坑洼洼，高高的柜臺后，坐著一個穿藍色工作服、梳著齊耳短發的中年女售貨員。

售貨員正低頭打毛衣，對進門的顧客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這是八十年代國營商店的常態，“鐵飯碗”的優越感讓她們的服務態度普遍冷淡甚至惡劣，顧學文對此早就領教過，見怪不怪。

“同志。”

走到柜臺前，顧學文盡量讓自己聲音顯得有“禮貌”。

“買倆燒餅。”

女售貨員頭都不抬，“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顧學文掏出五分錢，放在柜臺上。

女售貨員這才放下毛線針，瞥了一眼五分錢，又瞥了一眼顧學文，伸出兩根手指，不耐煩的敲著柜臺：“糧票！糧票呢？！”

“啊？”顧學文愣住，下意識摸了摸口袋，疑惑道：“買燒餅也要糧票？”

今天早上出門急忘了帶糧票，而且就算帶也是粗糧票，買粗糧用的那種，細糧票早就用完了。

“廢話！不要糧票你想白吃啊？！”女售貨員眼睛一翻，語氣更加不耐煩，“沒糧票趕緊走，別瞎耽誤工夫！”說完，再次低下頭繼續織她的毛衣，根本不理顧學文。

顧學文碰了一鼻子灰，看著柜臺里誘人的燒餅，聞著空氣中飄散的麥香，咽了口唾沫，無奈的搖搖頭。這就是現實，這時代沒票寸步難行。

轉身走出副食店，琢磨著去哪兒填飽肚子，下午總不能餓肚子“旁聽”。

正往前走著，沒多遠看到路邊一家掛著“姐妹飯店”招牌的門臉。店面不大，從外面看，屋里擺著幾張木桌，墻壁被油煙熏得有些發黃，收拾得還算干凈。

門口一個小黑板上寫著：打鹵面、餛飩、餃子、各式炒菜，看樣子是家私營小飯店。

顧學文猶豫片刻。私營飯店雖然不要糧票，價格通常比國營貴，不過為了填飽肚子也沒別的選擇。

推門走了進去，只見一個系著圍裙、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面容和善的大姐熱情地迎了上來：“小伙子吃飯？！”

“吃飯！”顧學文點點頭，在一張空桌前坐下，禮貌道：“麻煩您來碗打鹵面。”

“要啥鹵？！”大姐麻利地擦著桌子，笑道：“咱家有西紅柿雞蛋鹵，兩毛五，肉末茄子鹵，三毛。最實惠的素茄子鹵，兩毛。”

顧學文想了想，肉鹵肯定香，可貴了一毛錢。為了省錢還是選便宜的吧。

“就要茄子鹵！”

“好嘞！”大姐爽快應了聲，轉身準備去后廚。走了沒兩步，又回頭看了看顧學文，看了看放在桌邊的軍挎，好奇地問了句：“小伙子，你是一中的學生吧？”

顧學文本想說自己還不是，但轉念一想，自己馬上就要入學，而且現在還在奧賽班旁聽，也算半個一中學生，便點了點頭道：“嗯，算是吧。暑假參加學校的奧賽班。”

“奧賽班？！”大姐眼睛瞬間瞪大了，臉上露出驚訝和敬佩的表情。

“唉呀媽呀！小伙子你可太厲害了！能進奧賽班的，都是尖子里的尖子！大學苗子啊！”

顧學文沒想到這個年代“奧賽班”名頭這么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大姐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更加熱情，笑道：“你等著！姐這就給你做面！”說完，風風火火地鉆進后廚。

不大會兒，一陣誘人的醬香味飄過。

緊接著，大姐端著一個大海碗走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放在顧學文面前。

顧學文看了一眼海碗，愣住了。

他要的是正常碗，這海碗也太大了吧，滿滿一大碗勁道的白面條，上面澆著厚厚一層油汪汪、香噴噴的茄子鹵。茄子丁燒得軟爛入味，醬香濃郁，還點綴著翠綠的蔥花。這分量，比普通面館的大碗還要多出一倍！

“姐，您是不是弄錯了？我沒要這么多。”顧學文驚訝地問道。

“沒錯沒錯！”大姐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笑道：“姐跟你說，我家那小子，將來也要考咱一中。我就盼著他能有你一半出息。你是一中尖子生，將來肯定有大出息，你這歲數正在長身體得多吃點。你們這半大小子吃不飽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