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厚實的磚墻被巨大的沖擊撞破，煙塵四起，碎石橫飛。

沖天火光和叫喊聲隨著亂流被一齊席卷進(jìn)這間小小的牢房，煙塵中央出現(xiàn)一道魁梧人影。

“吳掌柜，久等了。”

那人握住吳東明手腳上的鐐銬，雙臂往外一扯，就將鐵索生生掙斷，沉聲道：

“香主讓我先接你出去。”

吳東明點點頭，由著那漢子將自己背起，然后轉(zhuǎn)頭瞥了一眼縮在墻角不出聲的裴歲。

“楊師傅，辛苦把他倆也一起帶走。”

楊衡沒有問吳東明為什么，將他背在身后，用布帶捆扎嚴(yán)實，然后兩只大手分別抄起裴歲和巨成，從墻面撞出的大洞中鉆了出去。

裴歲轉(zhuǎn)頭一看，那只紙人幽幽的跟在他們身后。

牢獄之外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西北方向縣衙的位置火光四起，到處是喊打喊殺之聲。

楊衡身子低伏，腳尖一點，好似身上扛著的三人如無物，一下就躥上了兩丈高的縣牢院墻，落在了臨街的街道上。

動若驚雷，輕如片羽，顯然是極高明的輕身功夫。

一隊衙役提著水桶正要去縣衙救火，猛然撞見他們從獄中翻出，知是遇見了賊人，紛紛拔出腰刀，向著裴歲他們沖殺來。

“就憑你們也想阻我！”

雖然無法騰出雙手御敵，楊衡依舊不將這些衙役放在眼里。

他不避不懼，猛然沖向刀叢之中，運腿如巨斧，將那些衙役像踢麻袋一樣生生踢飛出去。

肉體碰撞，骨肉折斷聲中，楊衡或雙腿踢踏如風(fēng)，或以一招鐵山靠將人撞廢，所過之處，無人能擋，皆不是他一合之?dāng)场?

突然，半空中傳來尖銳的氣體撕裂聲，刺痛裴歲的耳膜。

楊衡心頭巨震，不假思索的就向旁邊一躍。

氣流從他身邊刮過，最后射向后面的土墻，土墻震動，墻面上破碎出大攤圓形紅白血花。

飛來的竟是一顆頭顱！

“賊人休走！”

熟悉的尖細(xì)聲音傳來，遠(yuǎn)處一道穿著染血錦袍的身影，幾個起落之間就向他們逼近。

裴歲如何不熟悉，來人正是那個死太監(jiān)！

楊衡想都不想，直接轉(zhuǎn)頭就走，輕身一縱，鉆入昏暗小巷中。

“把我放下吧，你們快逃。”裴歲開口道。

他有胎息在身，裝成一具尸體還是很簡單的事情，到時死太監(jiān)楊喜被這群人引走，自己見機(jī)脫身的概率很大，反正自己在官府的眼里，已經(jīng)是死人了。

若是真被吳東明裹挾走，那就是才出虎穴，又入狼口。

吳東明一眼就看出了裴歲的心思，“還不是時候。”

話音剛落，裴歲聽見空中有無數(shù)飛鳥振翅的聲音，仰頭一看：

上百具紙人從兩旁街道的陰影處飛起，像一支支蒼白的人形風(fēng)箏被夜風(fēng)托舉著，向追來的楊喜迎去。

“香主出手了，我們快走！”

吳東明向著楊衡低喝道。

“抓緊！”

楊衡使出了某種秘法，渾身皮膚開始滾燙變紅，奔跑的速度驟然提升一大截，幾番兔起鶻落，蕭縣城墻就遙遙在望。

……

“白香主終于來了，咱家可是將你們盼了好久。”

楊喜看著眼前半空中飄蕩的數(shù)百具紙人，從懷里抽出一條繡花絲綢巾，將十指沾染上的血污一一擦凈。

紙人沒有絲毫回應(yīng)，只是用黑洞洞的眼睛看著楊喜。

“咱家就想知道，你還有多少具紙人，供你藏身！”

楊喜五指一捏，一身如虎狂暴的氣血透體而出，肆意張揚(yáng)，將百具紙人齊齊壓下一頭。

只見他身影一閃，拳頭攥著的激烈罡風(fēng)隨著暴射而出的身子，一拳揮出，直接將十多具紙人貫穿撕裂！

白紙紛飛，竹筋斷裂，在空中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飄落，好似日出之前的一場盛大奠儀。

余下的紙人面部好似是由同一人勾勒，沒有任何能夠分辨彼此的細(xì)節(jié)，墨筆勾勒的嘴角翹起，看不出有絲毫的畏懼。

紙人中響起一片詭異的撕裂聲，讓人頭皮發(fā)麻，眼見的那些紙人身上翹起一片片像鱗甲又像刀片的纖薄紙片。

然后便悍不畏死般向著楊喜沖了過去。

兇悍凌冽的拳意震蕩，一具具紙人在楊喜的面前破碎，可是那細(xì)碎的紙片卻乘著風(fēng)在楊喜的身上滑過，鋒銳無比！

那件染血的錦袍逐漸被切割的支離破碎，楊喜的拳頭和皮膚上滿是血痕。

“大人，不好了，城外有一伙流民攻城！”獨眼的王捕頭渾身是血，提著刀站在遠(yuǎn)處的墻上呼喊。

“附近的團(tuán)練營兵還沒趕來嗎？”

“他們被山寇攔住了！”

楊喜怒極反笑，看著眼前還剩下的幾十具紙人，

“白蓮教只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shù)嗎？”

他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紫金色的符箓，不舍的嘆了口氣，然后眼中兇光大放：

“來！讓爾等妖孽見識一下道門正法！”

楊喜將紫金符箓放在唇齒邊，鼓起丹田氣，用力一吹。

蕭縣的夜幕中像是突然升起大日，無與倫比的明亮火流從符箓中席卷而出。

將那些紙人統(tǒng)統(tǒng)燃盡，灰飛煙滅！

……

“那是……？”

裴歲瞳孔一縮，眼中倒影出天邊那炙熱明亮的震撼火流。

楊衡與吳東明當(dāng)然也看到了這震撼一幕，相視無言。

“這威力，怕是堪比抱丹境了吧，只是不知道，出手的是人還是符寶？”

“香主……應(yīng)該沒事吧？”楊衡咽了咽發(fā)干的嗓子，向吳東明問道。

吳東明搖搖頭，“香主吉人自有天相，我們先回壇吧。”

楊衡點了點頭，提著三人，將身一縱，腳尖在城墻的石縫中連點幾下，就飛躍上城墻。

因著流民齊攻南門，他們所在的這一段城墻，并無大批兵丁把守。

楊衡連殺幾人，剩余兵丁就顫顫巍巍的不敢上前，眼睜睜看著他們跳下城墻，朝遠(yuǎn)方奔走。

遠(yuǎn)離城墻的途中，裴歲看到了那伙攻城的流民山寇。

總數(shù)不過幾百人，皆是衣不蔽體，身無甲具，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持著竹竿糞叉，在守城兵丁潑灑的稀疏箭雨之下，死傷慘重。

可他們似乎都視死如歸，踏著身前死去之人的尸體，奮力往上丟著石塊，用鋤頭硬鑿緊閉的城門。

隱隱約約，裴歲聽到了一首歌謠：

“……有緣知妙法，歸家無牽掛……老母接引還原位，嬰兒見娘笑微微……”

最后城門突然大開，一道人影落入流民之中，雙拳之下，肢體橫飛，歌聲止息。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耳邊是巨成不斷在念誦著佛名。

裴歲閉上眼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完全就是一場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