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長日志殘章·001

星艦聯邦歷237年4月12日

_“當破曉級的引擎再度熄滅時，我凝視著艙壁上的銹斑——它們像極了人類文明的癌癥。聯邦說我們是被蟲族啃噬的廢鐵，但銹蝕從不是從外殼開始的……“_

——洛蘭·馮·奧古斯特

林溯在尖利的金屬摩擦聲中驚醒。

他的鼻腔里灌滿潤滑劑揮發后的酸臭，耳膜被三米外離子切割機的轟鳴震得生疼。這是銹蝕區D-17層標準的工作日清晨，如果頭頂那些嵌在管道夾縫里的昏黃照明燈也算“太陽”的話。

“編號HT-309，今天的配額。“一只機械臂從通風管豁口伸出，丟下壓縮蛋白塊時濺起的粘液落在林溯腳邊。他盯著那團灰綠色膠質看了兩秒，突然伸手掰開機械臂的關節縫隙，從齒輪組里摳出半支沒抽完的合成尼古丁棒。

通風管里傳來氣急敗壞的電子音：“小偷！下等艙的老鼠！“

“上次克扣的冷卻劑夠換十盒這玩意兒。“林溯把尼古丁棒咬在齒間，銹蝕區特供的劣質濾嘴立刻滲出苦腥味。他抬頭看向通風管內側的監控探頭，虹膜倒映出自己削瘦的面容——左眼下方那道貫穿顴骨的傷疤正在微微發燙，這是神經義肢過載的征兆。

蜂巢般的金屬走廊突然劇烈震顫，天花板的銹屑簌簌落下。林溯條件反射地貼墻站立，右手按在后腰的脈沖扳手上。三十秒后，全息投影在走廊盡頭亮起，故障的聯邦公告系統斷斷續續播報：

“警…告……破曉級星艦即將…進行反應堆…測試……“

投影里那艘巨大的梭形星艦正在同步軌道緩緩轉動，艦體表面本該閃耀的銀灰色復合裝甲現在布滿褐紅斑塊，像一具漂浮在星淵中的銹蝕棺材。

“那幫貴族姥爺的破船還沒解體？“杰夫蹲在反應堆廢料堆上，用扳手敲打著一塊蟲族甲殼殘片，“聽說他們連人造重力都維持不了了。“

林溯沒搭話。他正在用偷來的磁約束器組裝某種裝置，十二個從報廢機甲上拆下的神經接口懸浮在磁場中，像一群瀕死的螢火蟲。當走廊再次傳來震動時，他猛地將裝置塞進通風管道，剎那間所有照明燈同時爆出刺目的藍光。

“你瘋了？！偷接艦載能源是死刑！“杰夫的臉在電弧中忽明忽暗。

林溯的虹膜里流動著數據流，傷疤已經紅得發亮：“D-17層有37個孩子上周死于循環系統故障，就因為貴族區多占用了15%的能源配給。“

全息屏幕突然彈出緊急通知，破曉級艦橋的銀色鷹徽標志后，某個穿著考究制服的身影正在說話：“因戰術組候選者死亡率超出預期，現擴大招募范圍至銹蝕區基因適配者……“

杰夫突然大笑起來：“他們要拿你們這些賤民當肉盾！知道上次招募的三十人去哪了嗎？全變成了蟲巢里的人體電池！“

林溯關掉屏幕，從工具堆里抽出一把分子振動刀。刀柄上刻著行小字——那是他唯一記得的、關于母親的遺物。

“喂！你不會真信了貴族那套……“

“聯邦發放的蛋白塊里摻了鎮靜劑。“林溯把刀別進腰帶，“今早的配額里劑量是平日的三倍。“

銹蝕區與中層甲板的交接處矗立著十二米高的液壓閘門，門縫里滲出的純凈空氣讓林溯的肺葉刺痛不已。六個穿戴外骨骼的守衛正在檢查通行證，他們頭盔上泛著冷光的攝像頭突然齊刷刷轉向陰影處。

“未授權人員禁止……“

林溯舉起雙手向前走去，掌心里躺著那支偷來的尼古丁棒。當守衛的電磁步槍對準他眉心時，少年忽然露出個堪稱燦爛的笑容：“我來交基因稅。“

他后腰的脈沖扳手突然自啟，超頻震動將腰間別著的磁約束裝置震得粉碎。守衛們的外骨骼瞬間失控，而林溯已經踩著某人的肩膀躍起，分子振動刀劃過閘門控制面板的瞬間，他聽見艦載AI冰冷的警告：

“檢測到D-17層通風系統過載，預計117秒后發生氫氣爆炸。“

液壓閘門在身后關閉的剎那，林溯看見了中層甲板的景象——無暇的金屬走廊兩側種植著真正的綠植，全息投影在穹頂模擬出地球時代的藍天。某個穿著白色制服的女性站在走廊盡頭，她胸前破曉級的艦徽正在發光。

“你的動態神經映射天賦很罕見。“女人丟來一副磁力手銬，“但下次引爆氫氣管道前，建議先計算沖擊波是否會殺死你想救的人。“

林溯戴上手銬的瞬間，整艘星艦突然劇烈傾斜。警報聲刺破空氣：“警告！檢測到蟲族空間褶皺！全員戰斗配置！“

透過舷窗，他看見漆黑的宇宙背景中浮現出蛛網狀裂紋，某種介于晶體與血肉之間的龐然大物正從虛空中緩緩滲出。

警報聲如尖刀般撕裂艦內短暫的寂靜，舷窗外的蛛網狀裂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如同宇宙皮膚下蠕動的血管。林溯被慣性甩向墻壁，磁力手銬在撞擊中迸出火花，他的視網膜上殘留著蟲族降臨的影像——那團晶體與血肉混合的怪物正伸展出鐮刀狀的附肢。

“帶他去下層艙！”白衣女人厲聲道，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指尖在虛空中劃出一道數據流。下一秒，整條走廊的重力場紊亂，林溯的骨骼在瞬間失重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某根潛伏在通風管道的蟲族觸須抓住機會刺穿裝甲板，墨綠色酸液噴濺而出。守衛的外骨骼在腐蝕中熔化成鐵水，慘叫聲剛出口就被真空吞噬——艙壁破口的警報甚至來不及響起，三個活人已在宇宙的冰冷呼吸中凍成冰雕。

林溯的傷疤灼燒到近乎爆裂。他的視野突然被某種超維感知占據，蟲族觸須的攻擊軌跡在腦內分解成數百條紅色虛線。肌肉先于意識行動，他猛地扯斷磁力手銬，用分子振動刀扎進地板固定身體。酸液擦著發梢掠過，將身后的全息廣告屏蝕穿成蜂窩狀。

“你能預判它們的攻擊。”女人踩著磁力靴懸浮在走廊中央，她的制服下擺被酸液腐蝕出焦痕，卻露出內層暗銀色戰斗服的流光，“我是破曉級戰術組指揮官艾麗卡·維恩，現在你有個選擇——”

蟲族的主肢終于撕開艦體，直徑兩米的角質鐮刀當頭劈下。林溯看見艾麗卡腕甲彈出一把粒子匕首，她揮刀的姿態像在跳一支必死的華爾茲。

“跟我去艦橋送死，或者留在這里變成蟲巢養料。”

林溯的選擇是撲向那具正在結晶化的守衛尸體。脈沖扳手被他狠狠砸進外骨骼能源槽，過載的電流讓尸體的手指抽搐著扣動電磁步槍扳機。

三發貧鈾彈精確命中蟲族復眼的神經節。

艾麗卡在爆炸氣浪中撞進他懷里時，林溯聞到她發絲間的血腥味和某種冰冷的金屬氣息——像是星艦引擎核心區特有的輻射塵埃。她的粒子匕首還插在蟲族關節處，此刻正引發鏈式坍縮，怪物的半截身軀在量子層面的自毀中扭曲成克萊因瓶的形狀。

“銹蝕區可沒教過這個。”艾麗卡揪著他衣領躍向應急通道，身后蟲族的殘肢仍在虛空中增殖。

通道內的重力場恢復剎那，林溯的膝蓋重重砸在金屬地面上。他這才發現整條右臂布滿蛛網狀血痕——那是動態神經映射過度使用的副作用。舷窗外，更多蟲族單位正在集結，它們晶瑩的甲殼折射著恒星余光，像一片死亡的鉆石星塵。

“破曉級沒有戰術組。”林溯吐出口帶血的唾沫，“上個月派去X-32星云的三十人全滅了，對吧？”

艾麗卡突然用指紋解鎖了他的手銬，金屬環彈開時露出內側刻著的編號：HT-309。這個數字此刻正在滲出淡藍色熒光。

“現在有了。”她按下耳后植入體，全息投影在兩人之間展開——某架被鎖鏈禁錮在艦船龍骨深處的黑色機甲正在蘇醒，它的眼部傳感器亮起暗紅色光芒。

通往艦橋的每道閘門都在滲血。

林溯數到第七具穿著工程師制服的尸體時，終于意識到這些人的死狀異常——沒有蟲族造成的撕裂傷，只有后頸處微小的灼燒痕跡。他們的表情凝固在某種狂喜中，仿佛臨終前見到了神跡。

“靈骸族的能量寄生。”艾麗卡踢開某只斷手里的數據板，上面閃爍著破碎的代碼，“這些蠢貨妄圖用蟲族甲殼做意識傳輸實驗。”

走廊燈光突然頻閃，某段被篡改的艦內廣播強行切入：“……光榮的進化……血肉苦弱……”

林溯的傷疤在此刻爆發劇痛。他的視野瞬間分裂成雙重影像——現實中的走廊盡頭站著持槍的守衛，而另一個維度里，那些“守衛”的顱腔內蠕動著半透明的能量觸須。

“蹲下！”

艾麗卡的粒子匕首擦著他耳際飛過，將某個撲來的“守衛”釘在墻上。被刺穿的喉嚨里噴出的不是血液，而是閃爍的量子火花。尸體倒下的瞬間，林溯看見自己的倒影在金屬地板上詭異地眨了眨眼。

艦橋的防爆門就在二十米外，門上用舊地球語言刻著一行字：

“我們皆從星辰中來，終將歸于熾熱黑暗。”

門后是林溯此生見過的最大謊言。

聯邦教科書里莊嚴的星艦指揮中心，此刻更像某種生物的腔室。肉瘤狀的神經節從操作臺表面隆起，呼吸般脈動的血管網絡在天花板上蔓延。中央全息投影展示著破曉級的外形，但艦體模型上爬滿的并非銹跡，而是與蟲族甲殼極其相似的黑色結晶。

“你遲到了四分鐘，維恩。”

聲音來自指揮椅上的女人。她銀白色的長發被編成復雜的戰斗辮，肩章顯示其軍銜高到不該出現在這艘“廢艦”上。當女人轉過座椅時，林溯看清她右眼是顆機械義眼，瞳孔里嵌著微縮的星圖投影。

“這就是你說的‘備選方案’？”女人——毫無疑問是艦長洛蘭——用義眼掃描著林溯，“銹蝕區的老鼠能駕馭黑鳶？”

艾麗卡突然行了個標準到刻板的軍禮：“他的神經映射同步率達到92%，超過戰術組歷史記錄。”

艦橋突然劇烈震動，某個艙段斷裂的警報凄厲響起。全息沙盤上，代表蟲族的紅點已經侵蝕了破曉級三分之一的區域。林溯注意到洛蘭的左手始終按在某個黑色按鈕上，那東西連著根直通地板的管線，像臍帶也像絞索。

“知道我們為什么叫破曉級嗎？”洛蘭突然提問。她的機械義眼映出舷窗外正在逼近的蟲族母巢，那團不斷增殖的肉塊中央，隱約可見某顆跳動的巨大心臟。

林溯的答案被淹沒在突如其來的金屬嘶吼中。整艘星艦的龍骨傳來共鳴，某種比蟲族更古老的壓迫感從腳底竄上脊椎。他后知后覺地發現，那根本不是什么震動——

而是沉睡在艦船深處的某個巨物正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