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婷第一次見到李長清，是在一場公司聯(lián)誼會上。

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初夏傍晚，她剛畢業(yè)不久，在一家小型廣告公司做文案策劃。聯(lián)誼會由合作方企業(yè)舉辦，地點(diǎn)選在市中心一家裝潢考究的西餐廳，水晶吊燈折射出柔和的光，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里，男男女女言笑晏晏。

林雨婷并不喜歡這種場合。她安靜地坐在角落，小口啜飲著杯中的檸檬水，目光偶爾掃過人群，又很快垂下。她穿著一條簡單的米色連衣裙，長發(fā)松松地挽在耳后，看起來溫婉又疏離。

“這里有人嗎？“

一道溫潤的男聲在身旁響起。林雨婷抬頭，看見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站在桌邊，手里端著一杯紅酒。他穿著淺灰色襯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手腕上一塊簡約的機(jī)械表。他的眉眼很干凈，笑起來時眼尾微微下垂，給人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沒有。“她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

男人坐下，將酒杯輕輕放在桌上。“李長清。“他自我介紹，“長風(fēng)醫(yī)療器械的，負(fù)責(zé)售后部。“

“林雨婷。“她簡短地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杯壁。

“你的名字很好聽。“李長清笑了笑，“像夏天的雨，干凈又溫柔。“

林雨婷微微一怔。很少有人這樣解讀她的名字。大多數(shù)時候，別人只會說“哦，婷婷，挺可愛的“，然后就沒有下文。

“謝謝。“她的語氣不自覺地軟了幾分。

那晚他們聊了很久。

李長清說話不緊不慢，談吐得體，偶爾帶點(diǎn)恰到好處的幽默。他提到自己喜歡讀書，尤其是歷史類書籍，周末常去博物館；他說自己不善飲酒，但為了應(yīng)酬不得不學(xué)了一點(diǎn)紅酒知識；他甚至記得林雨婷在聊天中隨口提過的喜歡的電影，并在結(jié)束時笑著說：“沒想到你也喜歡《海上鋼琴師》，改天一起看？“

他的眼神很專注，像是真的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感興趣。

林雨婷走出餐廳時，夜風(fēng)微涼。李長清堅持送她回家，她沒有拒絕。

“你住哪個方向？“他問。

“城西，陽光花園那邊。“

“真巧，“他微笑，“我住隔壁小區(qū)。“

后來林雨婷才知道，那晚李長清根本不住城西。他因?qū)α钟赕靡灰婄娗楣室庹f他也住城西。他住在城南的高檔住宅區(qū)，為了送她，特意繞了半個城市。

他們的第二次見面是在一周后。

李長清約她去看一場藝術(shù)展，展覽主題是“城市與記憶“，林雨婷曾在朋友圈提過感興趣。那天他穿了一件深藍(lán)色毛衣，襯得膚色愈發(fā)干凈。他提前做了功課，能說出每幅作品背后的故事，甚至記得展覽手冊上提到的冷門細(xì)節(jié)。

“你懂得真多。“林雨婷忍不住感嘆。

“只是喜歡提前準(zhǔn)備。“他笑著看她，“不想在你面前露怯。“

他的直白讓她耳根微熱。

看完展覽，他們在附近的咖啡館小坐。李長清接了個電話，眉頭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開。

“我媽，“他掛斷電話后解釋，“問我晚上回不回家吃飯。“

“你和父母一起住？“

“嗯，我爸從小就拋下了我們，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感慨，“她不容易，所以我盡量多陪她。“

林雨婷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對他的好感又添了幾分。孝順的男人，總不會太差。

第三次見面時，李長清的媽媽“恰好“出現(xiàn)了。

那是個周末，他們約在一家粵菜館吃飯。林雨婷剛坐下不久，李長清的手機(jī)響了。他看了一眼，有些歉意地說：“我媽在附近，聽說我在這兒，想過來打個招呼……你不介意吧？“

林雨婷搖搖頭。

十分鐘后，一個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走進(jìn)餐廳。她穿著墨綠色的旗袍，頭發(fā)盤得一絲不茍，脖子上掛著一串珍珠項鏈，走路時腰背挺直，氣質(zhì)不凡。

“阿姨好。“林雨婷站起身。

“這就是雨婷吧？“張鳳娟笑著握住她的手，“長清常提起你，說你又漂亮又有才華。“

她的手很暖，掌心柔軟，握得林雨婷有些不好意思。

張鳳娟沒有久留，只是“順路“送來一盅燉湯。“我熬了四小時的蟲草花雞湯，你們年輕人工作忙，補(bǔ)補(bǔ)身子。“她將保溫桶放在桌上，又親切地拍了拍林雨婷的肩，“雨婷太瘦了，得多吃點(diǎn)。“

她走后，李長清有些無奈地笑笑：“我媽就這樣，總把我當(dāng)小孩。“

林雨婷卻覺得心里暖暖的。從她記事起，就是她在家做好飯等父母從外面干完活才能回家吃飯，很多時候，她做好飯等到飯菜都涼了父母才回來。幾乎很少是父母做好飯一起吃熱乎的。

大概是太年輕了，林雨婷和李長清的關(guān)系進(jìn)展得很快。

李長清幾乎完美符合林雨婷當(dāng)時對伴侶的想象——溫柔、體貼、有教養(yǎng)。他記得她喜歡的顏色、食物、甚至生理期；他會在下雨天提前到她公司樓下等著送傘；他從不急躁，連牽手都會先輕聲問一句“可以嗎“。

張鳳娟也時常“偶然“出現(xiàn)，每次都會帶些小禮物——一盒手工點(diǎn)心，一條絲巾，甚至是一件質(zhì)地精良的羊絨衫。“我逛街看到，覺得適合你。“她總是這么說，眼神慈愛得像在看未來的兒媳。

三個月后的某個傍晚，李長清帶林雨婷去了城市最高層的旋轉(zhuǎn)餐廳。

餐廳被布置成一片花海，玫瑰與燭光交相輝映。當(dāng)小提琴手奏響《夢中的婚禮》時，李長清單膝跪地，捧出一枚鉆戒。

“雨婷，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yùn)的事。“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愿意嫁給我嗎？“

林雨婷眼眶發(fā)熱。她看向四周，發(fā)現(xiàn)張鳳娟不知何時也站在不遠(yuǎn)處，正微笑著朝她點(diǎn)頭。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被滿滿的幸福包圍。

“我愿意。“她聽見自己說。

求婚后的第二天，張鳳娟帶林雨婷去了一家高檔婚紗店。

“這家店很難約的，“她親熱地挽著林雨婷的手臂，“我托了老朋友才排上號。“

婚紗店里，張鳳娟興致勃勃地挑著款式，最后選中了一襲復(fù)古蕾絲長裙。“這件好看，端莊又大氣。“她將裙子遞給林雨婷，“快去試試。“

林雨婷換上婚紗走出來時，張鳳娟的眼睛亮了起來。

“真漂亮！“她上下打量著，突然伸手捏了捏林雨婷的腰，“就是腰這里松了點(diǎn)，得改緊些。“

她的手指力道有些重，林雨婷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舒展開。

“阿姨眼光真好。“店員笑著奉承，“這件婚紗很多新娘穿都顯胖，您兒媳身材好，穿著特別有氣質(zhì)。“

張鳳娟笑得滿意：“是啊，我們家雨婷穿什么都好看。“

她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我們家“三個字。

林雨婷站在鏡前，看著鏡中身披白紗的自己，心里涌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像是幸福，又像是隱約的不安。

但她很快忽略了那絲異樣。

當(dāng)時的她并不知道，這襲美麗的婚紗，即將成為她未來十年牢籠的第一道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