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坐在房間陽臺邊，夜風輕輕吹動窗簾。

他翻著手機，想了想，撥通了陳根的電話。

“喂？”

那邊傳來熟悉的嗓音，帶著點方言味。

“是我，王磊。”

“喲！老王？你咋突然冒出來了？”

“剛到南都，想搞點事。”

“哦喲——終于舍得動了？”

“先問你件事，你那邊有沒有認識搞裝修的朋友？靠譜一點的，最好是南都本地的。”

“你是要裝啥子？”

“打算搞個小酒吧，先看場地，再看設計。”

陳根那邊安靜了一下：“我大學有個學長，叫吳建國，學的是園林設計，設計底子有，裝修這塊他以前帶朋友做過幾單，不是那種亂整的。”

“人怎么樣？”

“人靠譜。真要說精致，他不算，但踏實、有條理、脾氣好，人脈廣，關鍵是——不扯皮。”

“行。能介紹一下不？”

“我直接把他電話發你，他人挺爽，你打電話說是我推薦的就行。”

“好。”

不到兩分鐘，王磊收到了號碼和備注。

他沒猶豫，直接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起，對面是個干凈利落的男聲：

“你好？”

“你好，我叫王磊，是陳根那邊的朋友。他說你可能能幫我看看裝修的事。”

“哦，陳根介紹的？”那頭頓了頓，隨即聲音爽朗起來，“王哥是吧，我聽說了，你要搞個酒吧項目？”

“有這個打算，想先找人聊聊。”

“行啊，聊一聊沒問題。你現在在南都哪個位置？”

“錦江賓館。”

“哎喲，那邊倒還不算遠……就是……”他聲音一低，“我這邊項目在趕，晚上可能得加一會兒班。”

“沒事，你忙。”

“這樣吧，要不你直接來我這邊，等我下班我們順路去吃個飯。地方也不吵，正好看看你想做啥風格。”

“可以，你把地址發我。”

“行，我這就發。”

掛了電話沒多久，一條短信彈進來：

【地點】：南都市武侯區紫竹北街××號——錦繡匯大廈 B座4樓

王磊看了一眼地圖，離賓館不算遠，十來分鐘車程。

他盯著那個地址看了幾秒，腦子里冒出那個名字——吳建國。

上輩子，正是這個人幫他裝修了第一家酒吧；后來關系越來越近，成了兄弟，平時不多話，喝酒也穩，但要是真遇上事，從不推事。

只是——這個人，走得太早了。

2024年正月初二，心肌梗塞，沒搶過來。

不是在外面，不是意外事故，就在家里。

那晚吃過飯，喝了點酒，上床睡覺。

一覺，就再也沒醒。

家人第二天早上叫他起床才發現，人已經涼了。

沒有征兆，也沒有一句告別，朋友圈安安靜靜，一如他這個人——從來不吵，也不炫。

王磊趕到的時候，天色剛黑透，靈堂設在一處街邊殯儀堂附屬的小禮廳。

正月初二，外頭還透著年味，街邊的煙花聲時不時炸開，但那一塊地方卻靜得出奇。

香燭亮著，門口堆著四五個花圈，還有三五個穿著素衣的朋友站在外面，都是吳建國生前的熟人。

他看見了兩個老同學，一個做裝修的工頭，還有一個是以前一起跑業務的室內設計師，臉都熟，神情沉默。

靈堂里不大，供桌上供著三樣素果，后面一張遺像，白底正面照，頭發短整，表情帶笑，看上去就像某天加班前順手拍的登記照。

那是吳建國最“日常”的模樣。

王磊走到門前，沒進。

有人認出他，輕輕拍了他一下肩膀：“你來了。”

他點點頭：“嗯。”

“先進來坐一會兒？”

王磊沒答話，只看著靈堂里的那張照片，站定。

那一刻他腦子里突然什么都沒了，只剩下一種奇怪的恍惚——

他記得那張臉說過無數句話，笑過無數次，皺著眉頭畫圖紙、拿著啤酒罵甲方的樣子都還清清楚楚。

可現在，那人躺在靈堂后面，什么都不會再說了。

他沒進去。

不是沒準備好香紙，也不是怕面對誰，只是那一步，他邁不動。

有人叫他，他裝作沒聽見。

站了很久，手插在衣兜里，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張照片看。

最后，他轉身走了。

香還在燒，花圈還新，靈堂外的夜風很冷。

他走得慢，背影沒人叫，也沒人攔。

因為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有的人，不是不來送——而是送不起。

王磊車停在寫字樓樓下，給吳建國撥了電話。

“我到了，樓下。”

電話那頭還有敲圖板的聲音：“好，我這邊還有個圖沒收，得十幾分鐘。你別上來了，樓下那家‘三和鋪子’館子味道還不錯，我下來找你。”

“行。”

王磊掛了電話，坐在車里抽了一根煙。

在吳建國拉開館子門、沖他點頭的那一刻，王磊心里其實是有些發緊的。

不是緊張，也不是感動，就是一種極其少見的——“活著”的確認感。

他看著那個穿著黑色短袖、戴著眼鏡，臉上微微掛著笑意的男人從巷子盡頭走來，忽然覺得這場景有點像夢。

這個人，上一世在大年初二就走了。

走得安靜，走得突然，沒說一句話，也沒留下什么東西。

王磊當時守在靈堂門口，看著那張遺像發了很久的呆，腦子里全是“來不及”這三個字。

可現在——

人站在面前，呼吸清晰，說話還帶點笑，眼神平和又真誠。

王磊伸手和他握手的時候，心里壓著點什么，沒說，也說不出口。

等坐下后，看著對方一邊點菜一邊倒酒，聽著他說話語速不快、句子不長，王磊那種**“一切還能重來的安全感”**才一點點沉下來。

他沒表露太多，只是多聽了一會兒吳建國講話，也多記了一句他說的：“你這人——不像剛出來搞事的。”

這一頓飯，于吳建國而言，或許只是一次普通接洽。

但于王磊而言，是一段兄弟緣分的重新系上。

就像撿回了一塊曾經掉在黑夜里的鐵牌子，蹭干凈塵土，再別在身上。

什么都沒說。

菜上到第三道的時候，吳建國已經喝了半瓶二鍋頭。

聊完酒吧的事，吳建國忽然像想起什么，抬頭問：

“你自己在南都有沒有房？”

王磊抬眼看了他一眼，笑了：“有一套，在春天花園。”

吳建國筷子一頓：“你說哪個春天花園？”

“東南方向那個，臨近錦江河那邊，綠化做得很好。”

“臥槽……”吳建國低聲笑了，“那邊的房子，不便宜啊。”

王磊沒解釋，只說：“打算作為長住的落腳點，先把裝修提上日程。”

吳建國點頭：“那你這事，不急搞，但要搞得漂亮。”

他頓了頓，放下筷子，從口袋里摸出手機，翻了幾下：“我有個高中同學，叫葛強，做室內裝修的，口碑一直不錯。人特別實在，關鍵是懂軟裝和落地細節，跟我之前合作過兩次——都交得放心。”

王磊點頭：“你覺得行，我就信。”

“信得過。他現在還在項目收尾，我等會兒問問他最近有沒有空。”

“可以。春天花園這房我想搞得稍微有點質感，但別太張揚，得住得住、靜得下。”

“我懂。”吳建國笑著，“葛強這種人最喜歡這種活。他老說‘有錢不一定要金碧輝煌，舒服才是真豪宅’。”

“聽著還挺像回事。”

“他人不吹牛——真是靠譜那種人。”

吳建國喝了最后一口酒，起身伸了個懶腰。

“這事就這么定了。明天我聯系他，安排見一面。你這人，說話不多，但做事拎得清，他肯定愿意接。”

王磊也站起身，點頭：“行，就按你說的來。”

這一頓飯，吃得不算熱鬧，但氣氛正好。菜沒剩多少，話也說得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