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陡然墜落，仿佛濃稠的墨汁潑灑在草原上。

狂風裹挾著細碎的沙礫，掃過臨時扎起的馬欄，上千匹戰(zhàn)馬正在鐵欄中不安翻騰，馬蹄聲與嘶鳴聲交織成刺耳的喧囂。

其中，風暴之子的沙暴馬尤為矚目。

四五百匹肩高七尺的雄馬噴出的白霧在暮色中升騰，宛如寒冬刺入骨髓的寒氣。

這是風暴之子部落的驕傲，也是他們不容侵犯的象征。

此時，這些桀驁的生靈被一根根浸滿馬奶酒的皮鞭反復(fù)抽打，每一次脆響都撕裂空氣，讓嘶鳴更加癲狂，而卡爾的目光平靜如冰。

“把馬按毛色編隊，暴風馬掛狼首印。”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壓迫力，如石塊沉入深潭，激起無盡回響。

五百匹最健壯的沙暴馬被驅(qū)趕進隊列，銅制的烙印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灼燒聲。

刀尖每一次灼燒馬頸，血珠飛濺，在暮色中凝成暗色霧團。

卡爾沒有移開視線，他的手輕輕敲擊著鞍韉——這里，將烙下屬于他的印記。

一名試圖掙脫的血盟衛(wèi)被血花濺滿臉龐，他的額頭重重磕在滾燙的烙鐵邊。

卡爾未發(fā)一聲，連一絲多余的表情都沒浪費在下屬的慘叫上。

片刻后，五百匹馬像是被抽走獠牙的狼，昂著流血的頭顱站成整齊的列。

“奴隸，走快些！”

奴隸們脖頸間套著長達百步的鐵鏈，鐵鏈的碰撞聲混雜著疲憊的喘息。

兩千余人，鐵鏈拖地，踉蹌前行。

奴隸中的八百名青壯男子被驅(qū)趕著最昂貴的財富：三千余頭黑白花斑的羯羊，以及上千頭長角牛。

牲畜的蹄聲與奴隸的步伐相互交織，形成一曲沉悶的死亡行軍曲，與馬蹄下滲血的土地應(yīng)和。

牛車尾部，吊著一條由麻繩拴起的人鏈。

女眷與孩童們被粗啞的皮繩綁在車尾，麻繩深深嵌入發(fā)辮。

每當車輪從深陷的泥坑中碾過，她們的發(fā)辮便繃成緊繃的弧線，扯破后頸上的薄皮。

鮮紅的血珠順著木車木板緩緩滾落，與車轍上的馬糞、牲畜尿液混合，滲進塵土，仿佛大地正在吞噬這些無聲的眼淚。

“慢了！快鞭打！”血盟衛(wèi)揮下的馬鞭撕裂空氣，發(fā)辮扯斷時，一聲女童的低鳴混入了牛車車輪的“咯吱”聲中，轉(zhuǎn)瞬即逝。

暮色最濃時，卡爾甩出一道利落的手勢。

“整隊，進入葛多荷。”

兩千匹輕騎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刃，劈開暮色，馬蹄高高揚起，踢散路邊沾滿露水的野草，卻又寂靜無聲，仿佛草原上的狼群潛行。

唯有裹著馬奶酒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預(yù)言即將到來的血腥廝殺。

但他們并未帶走一切。

五百名殘兵與五百奴隸被留給葛多荷營地。

牛車上的物資沉重如墳?zāi)梗撠熝宏嚨墓送蚩栯x去的背影，看著他腰間那柄亞拉克彎刀上斑駁的凹痕——那是他親手斬殺三十名俘虜時留下的刻痕。亞拉克刀在月光下如幽夜的水，泛著暗紅的光。

哈克握緊了手中帶血的套索：“這幫野狗，真以為這場游戲里，贏的都是王者？”

黎明前的黑暗中，整片營地沉在死寂里，唯有營火在沙丘間跳躍，細碎的橙光如鬼瞳般眨動。營帳外，一陣沉悶的蹄聲轟然而至。

一匹鼻翼滲血的戰(zhàn)馬如瀕死的孤狼直沖營中央，馬背上的斥候面無血色，沾血的布巾被他的手死命攥住，布條盡頭還沾著泥土與水草。

馬蹄重重摔在地上，“噗”的一聲，斥候的肩膀撞向石塊，膝蓋在碎石堆中擦破，又跌跌撞撞攀向卡爾帳前。

“卡……卡奧！”斥候的聲音幾近破碎，“賈科的卡拉薩！在紅柳原集結(jié)！”

卡爾沒有立即說話，他的手掌正重重按在沙盤上。沙盤上，紅柳原的淺灘營地布局已被鉛筆勾勒清晰：三十三座白色氈帳如扇形展開，中央一座繡著九道金邊的帳篷高聳，如同蟄伏的毒蜘蛛。

“九面旗，還是七面？”

“七面狼頭旗！”斥候捂著滲血的傷痕，“我繞到北岸時，他們剛升起金邊大帳……馬欄里的普通戰(zhàn)馬與鐵騎，粗略目測兩千。”

“兩千？”

卡爾的刀指突然扣住沙盤上七座氈帳的圖案，刀尖用力劃斷沙畫，一道歪扭的溝壑如懸崖切過沙盤：“他們以為黎明前的霧能掩蓋所有裂痕？”

營帳外飄起一陣狼嚎，風掠過沙丘，卷起細沙刺入斥候傷口。

“卡奧……他們換崗規(guī)律極松散。”

斥候忍痛說道，嘴唇干裂淌血，“黎……黎明前后的崗哨，守衛(wèi)會去……去……”

話音未盡，斥候劇烈咳嗽，口中的血霧染紅了營地上的地圖。

卡爾猛然站起，腰間彎刀刀柄上的銹跡被手指擦亮。

他的目光掃過營帳，仿佛在審視一群待命的獵犬。“

七百匹馬，能帶走的都帶上。

其余人，卸貨，全數(shù)回葛多荷。”

副官哈肯的眉頭狠狠抽動。

他從未見過卡爾露出猶豫：“牛馬、物資都要撤？”

卡爾轉(zhuǎn)身，目光如刀：“牛馬是肉，物資是命，而賈科的狼頭旗，是我的刀。”

黎明前的最后一場會議上，卡爾盯著沙盤，聲音冰冷如刃：“凌晨四點換崗前突襲，草原狼的弱點藏在他們的放哨規(guī)律里，就像獵物永遠低估陷阱的開口。”

但他發(fā)現(xiàn)，哈肯的沉默比其余任何質(zhì)疑都沉重。

“卡奧，北岸賈科……他們從不懼怕正面開戰(zhàn)，如果他們以牛車結(jié)圈怎么辦？”

卡爾的手指劃過沙盤，突然陷入靜默。

哈肯終于開口，卻打破了軍帳中的空氣：“卡奧，我們是狼群，但狼群從不打光最后一顆獠牙。

您要贏得這場勝利，但我們會輸給自己的殺伐。”

整個營帳瞬間靜得像無風之夜的草原。

卡爾冷然一笑，握著腰間的青銅戰(zhàn)鏈輕叩沙盤，砸碎了一個小沙丘的輪廓。“

輸？哈克，如果你說這話時手在發(fā)抖，現(xiàn)在就把它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