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虹河的水漲了又枯,枯了又漲,玉虹河第七次漲水的季節,衛生所窗臺的炭筆素描已被《靈樞》青卷取代。文天志抬手撫過百子柜頂的刻痕——原來需要踮腳才能觸碰的高度,如今在喉結旁投下淺淡陰影。
這樣寒來暑往,從鎮上跑到縣城,從初中跑到了高中,從少年跑成了青年。
跑著跑著,方曉燕的話少了,文天志的話多了。周末回家照舊步行,一個小時的路程,方曉燕在前,文天志緊跟其后,手里總自覺地幫她提著東西。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他說話,她才說話。
這一年的夏天異常的熱,這個周末方曉燕決定不回家,文天志自然聽著。雖然是傍晚,操場上也還沒什么人。
方曉燕梳著酒紅高馬尾,上身穿著校服,下身熒光綠速干褲,腳上蹬一雙淺紫面兒的李寧跑鞋。
她斜倚著毛白楊樹干系跑鞋鞋帶,斜陽切過,鼻尖的細小絨毛正在汽化。她的鼻梁挺直,鼻尖小巧而精致,就像是雕刻師精心雕琢的藝術品,為整張臉龐增添了幾分立體感。而她的唇,則是那么的柔軟而富有彈性,顏色深邃如熟透的櫻桃。蜜色肌膚上星子般的雀斑,不僅沒有破壞她的美貌,反而為她增添了幾分真實。
高馬尾隨著低頭動作在肩頭掃出波浪,發梢折射著落日余暉,仿佛跳動的火焰。她起身時熒光綠速干褲掠過草尖,肌肉線條越顯清晰。校服外套的金屬拉鏈在腰間叮當作響,寬大下擺被晚風掀起,露出若隱若現的腰線。
文天志愣愣的看著。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先熱熱身。“方曉燕的聲音像冰鎮檸檬汽水里的氣泡。文天志觸電般往旁邊挪了半步,余光瞥見她手腕上三條反光手環下還纏著一條紫紅色的頭繩。
隨著細碎的咔嗒聲,當那件藍白校服輕飄飄落在雙杠另一端時,文天志感覺鼻腔突然充斥著柑橘混著薄荷的清涼氣息。
當她舒展肩胛骨時,露臍背心下擺跟著動作微微卷起。文天志的視線瞬間被釘住。他聽見自己心跳聲大得離譜,膝蓋發軟差點撞到雙杠立柱,情急之下猛地蹲下身,手指神經質地揪住鞋帶。
“你鞋帶要系幾年啊,快點兒,熱身。“方曉燕的語氣由重到輕。
運動背心的網眼布料在逆光中透出細密的光斑。
“好啦……好啦”
“老規矩,輸了的請奶茶……還有今天的晚餐啊”
遠處傳來籃球場的哨聲,驚飛了國槐樹上的麻雀。
三圈下來,她慢下來了,他也跟著慢下來。幾年的訓練,他已完成了她的任務,早已不是那個清瘦柔弱的少年。
“不跑了,不跑了”她慢慢停下來,摘下MP3的耳機搭在胸前。
“怎么啦,曉燕姐,不是你的風格啊”他看出她有心思。
“走走吧!”
他把毛巾遞給她,她擦了擦汗。他又把衣服遞給她,她又把毛巾遞給他。
她不說話,他默默地跟著等著她。
“我……我要走了”
“去哪兒”
“我是說,我……我要轉學啦”
“啊……”他停住腳步,“為什么?”
她知道他總去看她。
“再有一年多就畢業了呀!”他手足無措,“怎么現在……”
“我爸調到市里上班了,媽媽也過去”她也停下來,目光游離著,“市里的一所重點中學,可能快了吧,聽說已經辦好手續了。”
“你上周請假就是……,那……那我……”
“如果可能,我是說如果,咱們大學見。”她故作輕松的說。“對了,以后你別叫我曉燕姐了,叫虹姐……或者叫虹兒……”
“這個給你”方曉燕解下頭上的紅頭繩拉住文天志的手,他緊緊的攥著,生怕這一松手就失去整個世界。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拉她的手。她將頭繩塞進他的右手時,他沒注意到他的手心沒再癢。
“好啦,好啦,我去洗澡了,你也早點回去吧,別感冒了!”向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
他只是木木的,像那個玉虹河邊獨自畫畫的兒童。紅頭繩纏著的三根頭發,在夕陽里恍若凝固的血絲。
“記得我說的話……”聲音消散在操場的跑道上。
夕照熔金,空曠的操場,邊緣的綠茵在夕照下泛著暖黃,中央的紅色跑道被染成深褐,宛如歲月沉淀的傷痕。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似在低語著離別的驪歌,又像在呢喃著曾經的美好。
校園披上一層朦朧的橙紗。教學樓的輪廓在夕照中化作百子柜剪影,某個裝“秦艽“的抽屜突然發出細響,驚醒了在《本草綱目》里沉睡七年的干枯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