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杯熱茶下肚，吳老頭倒也不如剛才那般拘禁，和林元聊得越來越投機，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店里生意，讓吳雙兒去打理了。

林元觀察著吳老頭的模樣，酒糟鼻子大腦門，眼角微微向下耷拉，下巴上泛著銀白的胡茬。

怎么看，都不像是吳雙的父親，倒更像是爺爺。

這吳老頭的妻子，得多漂亮才能在吳雙身上扳回來啊。

只是剛才發生那尷尬一幕，林元實在不好開口多問。

鶯兒瞅著林元欲言又止的模樣，大眼睛眨了眨，頓時明白過來，朝吳老頭笑著問道：

“老板，剛才那是您女兒？”

吳老頭嘆了口氣，搓了搓手：“是啊，我閨女。我都快愁死了，天天正事不干，一個小姑娘家，非得鼓搗那鐵坨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一說起吳雙，吳老頭可算是找到了傾瀉口，一股腦地把苦水全倒了出來。

原來吳雙不是吳老頭親生女兒，他也沒有妻子。

十八年前，他在自家茶樓門口撿到了吳雙，一老一小就這么做著伴，一路走了過來。

只是吳雙這姑娘，從小心就大，不愛女紅愛兵刃，沒事就鼓搗些破銅爛鐵。前幾年更是瞞著自己，在鐵匠鋪偷偷學打鐵，可把吳老頭給氣壞了。

“你說說，誰家姑娘天天一鼻子黑煤灰，打鐵打得一手繭子？這還怎么嫁人，誰家敢娶這么個媳婦？給相公捏個腿，都得刮下來一層皮。”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要是吳雙姑娘能鍛得一手好兵器，你這茶樓改成鐵匠鋪也不是不行。”林元打趣道。

在這方世界，女子無才便是德，除非有仙緣在身，否則找個好人嫁了相夫教子，是最好的出路。這本無可厚非。

但林元畢竟是長在新世代，他還是更欣賞那些憑自己本事賺錢立足的姑娘。

“元公子，你是有錢人，就是天天風花雪月，也餓不著，凍不著。”吳老頭苦笑著搖了搖頭，“雙兒一個女孩子家，就算學得一手好鐵藝，能有口飯吃。可將來我走了，將來沒有夫家幫襯，她又該怎么辦？”

吳老頭說著，嘴角撇了下來，眼框都有些紅了：“我老了啊，陪不了姑娘多久了。她找個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不然，還讓她跟我一樣，守著這個小樓，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吳老頭的話，讓林元有些意外。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確實是自己武斷了。

自己在林府再怎么被排擠邊緣，終歸是個“公子”，那些爾虞我詐勾心斗角，也都是吃飽喝足之后才會考慮的。

但這滄瀾城還有更多吳老頭，所思所想都是更簡單，更平常的東西。

有個小家，有個營生，平安喜樂。

林家能吃飽喝足，不也是靠這些“吳老頭”們嗎。

眼看氣氛有些壓抑，吳老頭自己先抹了把臉，賠笑道：“嗨，讓公子聽這些破事，擾了公子雅興，賴我。”

林元笑著擺手，表示無妨。

倒不如說，這讓他有了些新的想法。

又坐了一會兒，林元覺得差不多了，便打算離開。吳老頭起身送三人出雅座，一路上又是不停道謝。

走到柜臺前，吳雙抬頭看到林元出來，連忙起身：“元公子，剛才實在對不住。我爹都跟我說了，今天真是謝謝你了，不然我們爺女倆可真不知道怎么辦了。雙兒……雙兒給你抱拳了！”

說罷，吳雙“啪”地一聲抱拳立正，力道之大，連林元都感覺臉前一陣小風吹過。

乖乖……

這還真不是一般人敢娶的啊……

牧歌和鶯兒都掩嘴笑了起來，自然不是嘲笑，只是覺得這姑娘真是有趣。

吳老頭頓感女兒丟了大人，生怕林元生氣，急的一把拍下吳雙拳頭：

“完犢子吧你，抱拳，抱什么拳，你怎么不翻個跟頭呢？”

“元公子想看，也不是不行。”吳雙認真，竟然真的拉開架勢。

“別別，小事罷了。”林元連忙制止。

雖然他確實想看漂亮姑娘翻跟頭，但這會兒就別火上澆油了。

“對了元公子，剛才張大人不是讓您在這兒等他過來，您看……”吳老頭憋了半天，還是說出心中憂慮。

雖說對林元印象不錯，可是這事要是不擦干凈尾巴，他心里還是沒底。

林元走就走了，茶樓可搬不走啊。

林元看出吳老頭心里擔心，于是扭頭和鶯兒耳語幾句。

鶯兒點頭，施了個禮之后先登車離開，留林元和牧歌在茶館之中等候。

林元也有點擔心，要是黃瑜聽到這事，十有八九就能猜出茶館中是自己，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但是那幾個蠢貨，要是沒見到黃瑜，自己瞎打聽……那可就說不好了。

所以先讓鶯兒回府上報信，自己在這兒等上一等。

不光是這茶樓的事。

這條街上所有的“喜租”，林元都要讓那幾個人，分文不動地還回去。

就在林元坐在椅子上琢磨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元扭頭，正對上吳雙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元公子，你幫了我爹，我……我什么也不會，也不知道怎么報答你，這個是我自己做的……公子要是不嫌棄，還請收下！”

吳雙說著，低頭躬身，雙手遞過一柄黑撲撲的劍。

劍鞘是最便宜的松木，甚至連漆都沒刷，看上去有些毛躁。劍柄倒是刷了一層漆，樣式十分簡單，劍柄頭栓了一根紅色的劍綏，看上去有些散亂，顯然也是小攤上隨處可見的玩意兒。

林元看著身前的姑娘，沒有束胸的束縛，她躬身時候胸前的衣襟，繃緊得有些吃力……

不知道怎么報答，不應該以身相許嗎？

林元心中這么一想，連忙驅散邪念，笑著接過長劍：“多謝吳雙姑娘。既然如此，劍我就收下了。”

“真的嘛？太好了！”吳雙抬頭，欣喜地拍了拍手掌。

林元握住劍柄，眉梢一挑，這便宜的松木，握起來卻分外舒服。

他左手握劍鞘，往身下一沉，右手一揚。

“噌。”

寒光一閃，蜂鳴驟起。

那一瞬間的寒芒，甚至讓林元眼睛出現了短暫的失焦。

再看手中長劍，劍鋒鋒芒好似臘月寒霜，劍身如鏡，映出林元眼睛。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元看到那劍尖之上，似乎縈繞著一層白色霧氣，經久不散。

好劍。

哪怕林元什么都不懂，也能一眼看出，手里的劍，絕非凡品。

拙木藏鋒，大巧不工。

欣賞間，那股白色霧氣，忽然飄向林元。

林元耳旁“嗡”地一聲，腦海之中澄明一片，只剩下一道道殘影在舞動。

打狗劍法。

和之前不同，這次的打狗劍法，分外清晰，以至于林元的身子甚至不自覺地要跟著動起來。

牧歌最先察覺林元的異樣，她想要奪過四公子手中長劍，卻看四公子一扯衣衫，褪下最外層長袍，單腳跳上長桌，大喝一聲：

“我乃，天生劍人！”

吳雙和吳老頭都嚇傻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牧歌急得直跳腳，眼淚都要出來了：

“不好了，公子……公子他，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