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換了常服的柳學業帶著沈言，從商稅院后門出去，來到不遠處的酒館。

“本官知道你有許多疑惑，稍后有人會為你解惑……”

“剛才堂上并非本官不愿出言護你，乃有人叮囑才這樣做的。”

“等會多聽慎言，知道了嗎？”路上，柳學業低聲道。

“是！”

沈言叉手表示明白，滿肚子好奇。

兩人走進酒館包間，柳學業帶著沈言坐著等候。

一炷香功夫，門被一位小廝推開，一位滿頭銀發的老者負手隨后走了進來。

這老者頭戴東坡巾，身穿青色絲綢圓領寬袖長袍，腰間布帶，腳下為布履，雖年紀頗大，可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上位儒雅氣質。

“老師！沈言已帶到，那學生告辭了。”柳學業站起來，恭敬叉手道。

“嗯！”黃老微笑微微額首，柳學業恭敬退了出去，還關上房門。

沈言望著黃老滿臉吃驚，他是柳相公的老師？

“沈言，不必多禮，坐！”黃老坐下后，慈祥的目光打量著沈言，仿佛看自己孫子般。

“黃老，為何這樣看我？”沈言忍不住詢問道。

“真像，你和你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三十年過去了，他能培養出如此優秀的孩子……”黃老捋著胡須，滿臉欣慰。

“我父親？”沈言滿臉疑惑，在原主記憶之中，老爹言語之中，數次提起過自己的恩師，卻并未提起名諱。

沈言只知道老爹恩師乃朝中大官，是誰就不清楚了。

“唉，此事說來話長……”黃老捋著稀疏的胡須，渾濁的眸子望向空白處陷入了回憶。

“三十年前，你父親拜入老夫門下習修朱學，成為我朱學嫡傳弟子……”

“他乃老夫門下最優秀弟子之一，卻不喜政治，寄情于山野之間，極少出現在朝野。”

“恰逢奸相韓侂胄獲得權力，在慶遠年間大肆迫害我朱學弟子，許多人被奸相暗害，我朱學受到重大打擊。”

“你父親身份頗為干凈，不為人所知，我們商議過后，讓他隱姓埋名成為史黨之人，聯系上位，殺掉了奸相……”

聽到這話，沈言抽了口冷氣，老爹身份是理學清流，還當過臥底，太厲害了！

“韓侂胄死后，史彌遠上位，我們原本想讓他尋找史黨貪污的證據，可惜……”

“一年前，你父親落水而死，此乃天妒英才啊！”黃老唏噓片刻，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眉宇之間都是傷悲。

沈言感受到黃老對老爹的感情，感慨片刻后道：“黃老，我父親水性極好，怎么可能淹死？”

“唉，這也是我們疑惑的原因！”

“沈言，老夫也派人尋找你父親的線索，可惜都被人刻意清除了。”

“對了，你父親落水那天晚上，是去樂舫見了某人，等我們查到時，那艘樂舫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什么都沒有了。”

“我們懷疑，你父親大概率是得到了什么東西，被人追殺！”

“你聰明伶俐，心細如發，或許能找出你父親死因。”

“當然，若你需要什么幫助，我們將全力協助你。”黃老面色凝重的看著沈言。

沈言也不是小孩子，知道這位黃老說那么多，又是拉感情牌，又是提出幫助，必有所圖。

若沈言是原主，大概率會被這些話弄的激動不已，什么都說了。

“黃老，我替父親感謝您的幫助！”沈言叉手行禮，滿臉感激道。

看到沈言滿臉感激的模樣，黃老捋了捋胡須，滿意點點頭。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店家就送來酒菜。

兩人喝了幾杯后，黃老詢問沈言學了一些什么，還好沈言記憶還在，又結合前世網絡大神們對朱學評論，撿了一些經典好聽的來說。

黃老吃驚不已，這孩子對朱學理解如何深刻，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喜歡。

沈家又出麒麟子啊！

黃老心中感慨萬千，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聊了一會兒，黃老了一個機會，猛喝了一杯酒，長嘆一聲，又搖了搖頭。

沈言見狀，就知道戲肉來了，關心道：“黃老，您有什么憂心的事情嗎？若能幫上忙，我一定幫。”

“唉，這件事情特別危險……算了，我還是另找他人吧！”黃老滿臉慈祥的看著沈言，搖著頭。

沈言滿臉漲紅，仿佛年輕人被人貶低，激動的大聲道：“黃老，我不怕危險！”

看到沈言的模樣，黃老雖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可心中笑了。

沈言雖思維縝密，心細如發，可年輕人還是年輕人，一激就上當了。

“好吧，老夫先說一說……”黃老猶豫片刻，開口道，

“沈言，你雖身處低位，功勞極其耀目，若被史黨之人看中，必然會將你推上高位。”

“我希望你能不忘初心，想辦法壯大我朱學，你可明白？”黃老看著沈言。

沈言愣了愣，瞬間反應過來，這老頭還想讓我繼承父業，去當臥底？

此事，正好和他計劃一樣！

“黃老，此事恐怕不妥，我查出昌隆號和永濟綢莊的偷稅漏稅，已得罪了李相公……”

“就算我有心想要進入史黨，他們也不會同意的……”沈言面帶苦澀，搖著頭。

一副想幫忙，又沒辦法幫忙的模樣。

沈言雖布置了許多計劃，可許多東西是無法控制的，若有眼前黃老幫忙，就順利許多。

“這件事情挺容易的，史彌遠最喜歡有才華的人。”

“今日之事，史彌遠想必已經知曉，要不了半個月，他就會想辦法測試你的能力。”

“只要你能通過測試，就能成為史黨之人。”黃老捋著胡須，笑瞇瞇的看著沈言。

“真的嗎？”

“黃老，您想我怎么做？”沈言大喜過望，目光炯炯的看著黃老。

黃老微微額首，眸子里都是滿意光芒道：“不急！”

“沈言，你可愿意成為我的弟子？”

“嘶！”沈言抽了口冷氣，成為黃老的弟子，某種輩分來說和柳相公平起平坐了。

成為這位朱學嫡系的弟子，可謂是一步登天！

“老師在上，請受沈言一拜！”沈言毫不猶豫跪下，磕頭。

“好好好！”黃老捋著胡須，滿意笑了。

拜完師徒禮后，黃老仿佛想起某事道：“剛才朝堂上，你柳師兄原本想要保你，是老夫讓他不準開口的。”

“原本老夫準備出面的，可看到福侯來了。”

“對了，福侯此人嫉妒心特別強，你要小心做事……”

聽到這話，沈言就知道黃老猜到了自己的打算，叉手道：“弟子受教了！”

半個時辰后，黃老乘坐馬車，先行離開。

沈言望著遠去的馬車，嘴角多了一絲冷笑。

黃老雖認自己為弟子，可知道的人僅他一人，最重要的是還不準告訴其他人。

好處就是，等他有機會獲得高位時，會得到理學清流一派的支持。

若自己又是史黨之人，只要做出成績，升官幾率就會大大增加！

陰差陽錯，命運造化弄人！

老爹，多虧您先前的鋪墊。

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兇手，為你報仇！

沈言思索片刻，回到商稅院，看到李勛走過來，興奮的拍打沈言肩膀道：“沈兄弟，你運氣真好！”

“柳相公剛才說了，你居功甚偉，要獎勵你呢！”

“以后兄弟就靠你提攜了！”

數日之前，沈言指揮眾多稅卒站在陣前，抵擋住了數百流民的沖擊時，李勛知曉沈言膽識勇氣驚人，絕非普通人。

昌隆號的事情后，沈言運氣好，居然被福侯等人看重，前途不可限量，故而過來討好！

“李兄，你我兄弟，何須說這些，過幾天我找你喝酒，我請客！”沈言看到李勛滿臉討好模樣，笑道。

“沈兄弟，這可是你說的！”李勛大喜過望，滿臉笑容。

兩人大笑，隨后沈言告辭，獨自來到后堂門口，敲了敲門。

“進！”

沈言進去關上門后，發現柳學業臉上多了一絲笑容和親近。

“沈言，你做的極其出色，我很滿意！”

老師很看重沈言，大家以后都是理學清流之人。

“多謝相公夸獎，若非相公支持和指導，我也沒辦法查出真相。”

“若論功績，相公才是最大的功臣。”沈言恭敬道。

看看，多會說話！柳學業看沈言的目光，更加親熱和愉快了。

“哈哈，說的好！”

“來人……”柳學業笑著拍了拍手，兩個小廝抬著一口箱子放在桌上。

“箱子里有八百貫，倉庫里還有一百匹絹布，我會派人送到你家里。”

“這是一張織坊房契，拿著。”柳學業笑瞇瞇的打開箱子，拿出一張房契。

沈言接過房契，看清楚上面的字，不由愣住了。

“相公，這不是……”沈言抬頭看著柳學業，這房契乃永濟綢莊下面一個小型織坊的房契。

在查永濟綢莊數據時，沈言對這些數據滾瓜爛熟了。

這個小型織坊，就坐落在他家附近的位置，最妙的是，織坊旁邊緊挨著河流，可以改造水力紡織。

沈言還想著改造提花機后，不知道放什么地方，這下子場地也有了。

“你猜對了，這織坊如今已經停業，什么都齊全的，也算是我給你的補貼了。”柳學業笑道。

“多謝柳相公！”沈言滿臉感激叉手。

這小型織坊就是一只會下金蛋的雞，只要原料足夠，就能創造出源源不斷的利潤。

可惜蒙古鐵騎日日懸在頭頂，若沒有人制止，這些繁華猶若泡沫，終究都會消失的干干凈凈。

柳學業微笑道：“好了，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這幾日你就在家休息，若有什么事情，讓下面人去做！”

“今晚的宴會，你盡量坐在角落之中，少發言……”說著，柳學業端起茶杯。

“多謝！”沈言感激叉手道，知趣的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