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酉時】

暮色將傾未傾時，姜窈踢翻了第三盞硯臺。

墨汁潑濺在《星象志》手抄本上，將“熒惑守心“的批注染成團團烏云。她瞄著窗外漸次亮起的燈籠，突然捂著肚子滾進謝無咎懷里：“師父，我肚里長蟲了！“

“昨日偷吃三碟糖糕時，倒不見你喊疼。“謝無咎的戒尺懸在她發頂，玄玉面具映著燭火，卻遮不住袖口沾染的朱砂——那是卜算熒惑星異動時濺上的血跡。

姜窈拽著他鶴氅金線暗繡的鳳凰翎，指尖悄悄勾住藏在案下的孔明燈：“《淮南子》有云，上元夜觀燈可祛百病......“

“《淮南子》還說熒惑主災。“戒尺輕敲她虎口，“朱雀大街煞氣沖天，你......“

檐下忽有碎雪跌落，驚散滿室光影。姜窈趁他抬頭的剎那，將偷藏的槐花蜜彈進他茶盞。清甜漫開的瞬間，她看見謝無咎執杯的手頓了頓，銀發無風自動。

“半炷香。“他驟然起身，鶴氅掃落滿地墨漬，“若讓煞氣近身，抄經百遍。“

【朱雀大街·戌時】

人潮如沸粥般翻涌，姜窈攥著謝無咎的尾指，鼻尖蹭過他袖間清冷的雪松香。滿街花燈將夜色灼成金紅色，她卻盯著糖人攤上翻飛的糖絲——

“要那只青鸞！“

話音未落，煞氣凝成的黑霧突然漫過街角。謝無咎攬她入懷的剎那，三丈外的燈籠轟然炸裂，人群尖叫著推搡奔逃。

“閉眼。“他掌心覆上她雙眸，袖中銀鏈絞碎襲來的暗箭。姜窈在黑暗中聽見血肉撕裂的悶響，溫熱液體滴落頸間——不是血，是融化的糖漿。

“師父受傷了？“

“是糖人。“謝無咎松開手，玄玉面具裂開細紋。青鸞糖人正插在刺客咽喉處，糖翅穿透喉骨，凝成詭異的血色冰晶。

姜窈踮腳去夠攤上完好的蝴蝶糖人，卻被拎著后領拽回：“危險。“

“師父用輕功嘛！“她將糖渣抹在他襟前，“像去年中秋摘月桂那樣！“

謝無咎的銀發在夜風中糾纏如網，姜窈聽見他喉間逸出極輕的嘆息。足尖點地的剎那，滿街燈火化作流螢，她在他懷中俯瞰人間星海，恍惚看見三百年前的鳳凰城——

“抓穩。“

清冷的嗓音驚醒幻夢。謝無咎踏著酒旗掠向糖攤，玄色鶴氅掠過沸騰的糖鍋，驚起一串金黃的糖泡。攤主癱坐在地，看這鬼魅般的男子用銀鏈卷走糖勺，糖絲在空中勾出個栩栩如生的小人兒。

“像不像我？“姜窈戳了戳糖人眉心朱砂痣。

“丑。“謝無咎將糖人塞進她掌心，“眼睛都沒畫對稱。“

【子時·國師塔暗閣】

月光漏進窗欞時，謝無咎剜出肋間三枚毒針。案上攤著染血的糖人碎片，糖漿混著血水凝成琥珀色的冰。他蘸著藥酒在糖翅上勾畫，金粉簌簌落在未寫完的賀箋——

癸丑年上元，窈窈初御煞。贈糖人三百，愿歲歲......

“尊上，西疆急報！“影衛的叩門聲驚落筆鋒，未盡的“平安“二字被血污浸透。謝無咎碾碎糖人，看著碎渣中浮起的熒惑星紋：“讓血鴉衛去處理。“

暗閣重歸寂靜后，他自梁上取下塵封的木匣。三百個破碎的糖人靜靜躺在冰蠶絲上，每個都藏著未竟的賀詞：

“愿吾徒窈窈不懼暗夜。“（糖人左臂斷裂）

“愿吾徒窈窈......“（糖人身軀焦黑）

“愿......“（只剩半片糖翅）

最底層的糖人裹著槐花蜜紙，糖絲勾出的女童正在鳳凰火中執劍。謝無咎撫過糖劍裂痕，將今日新做的糖人放入匣中。

【五更·裴府西廂】

姜窈被夢魘驚醒時，枕邊放著個琉璃盞。剔透盞身映著星河，盞中糖人卻丑得驚人——青鸞翅膀歪斜，女童糖人更是缺了條胳膊。

“賠你的。“窗外傳來破空聲，“再弄丟就喂蠱。“

她赤腳追到廊下，只見滿地霜華中留著串帶血的足印。國師塔方向騰起幽藍火焰，混著西疆蠱蟲瀕死的尖嘯。

【十年后·地宮密室】

姜窈撬開暗格時，陳年的槐花香撲面而來。三百個糖人碎片懸浮在往生河水凝成的結界中，每片都映著謝無咎執筆的剪影——

“熒惑異動，恐禍及吾徒。今以壽元為祭，逆天改命......“

血字在糖漿中浮沉，她突然明白那年上元節的糖人為何滾燙。謝無咎以指尖血為引，將熒惑煞氣封入糖人，反噬的傷痕至今未愈。

“偷看聘禮的毛病，該罰。“

謝無咎的銀發纏住她手腕，卻遮不住頸間陳年灼痕。姜窈將糖人碎片拼成“平安“二字，笑著吻上他心口傷疤：“師父的糖人，甜到掉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