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春深】

檐角銅鈴撞碎暮色時，謝無咎正蜷在裴府祠堂的橫梁上。

玄色披風(fēng)裹著滿身風(fēng)雪氣，銀發(fā)尾梢還凝著西疆帶來的冰碴。三日前那場截殺折了他七名影衛(wèi)，左肩箭傷潰爛生蛆，他卻鬼使神差繞路三百里，只為赴這場荒唐的周歲宴。

“國公爺，吉時到了！“

滿院燈火倏然亮起，謝無咎在晃眼的光暈里瞇起眼。乳娘抱著個錦繡襁褓穿過回廊，懷中小團子藕節(jié)似的手正胡亂揮舞，胎發(fā)間一抹金紋刺得他眼眶生疼。

“咿呀——“嬰孩突然沖著梁上咯咯笑開。

謝無咎指尖的蜜餞山楂猛地捏碎，糖霜簌簌落在玄玉面具上。他分明施了隱身訣，連裴家那三個習(xí)武的小子都未察覺，這奶娃娃竟能......

“請小郡主抓周——“

紅綢鋪就的長案上，虎符、玉璽、金算盤熠熠生輝。謝無咎冷眼看著裴錚將女兒放在案頭，忽然嗤笑出聲。權(quán)傾朝野的鎮(zhèn)國公，竟真信了欽天監(jiān)“抓周定命“的鬼話。

姜窈在琳瑯滿目的物件間爬得歡快，口水沾濕了繡金襁褓。謝無咎無意識摩挲著袖中瓷瓶——那里裝著能讓人癡傻三年的蠱毒。師尊說過，九陰體必須毀在及笄前......

“啪嗒。“

懷中的蜜餞袋突然漏了縫，裹著糖霜的山楂滾落梁下。謝無咎瞳孔驟縮，伸手去撈已來不及。

“呀！“姜窈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滾到案邊的紅果撲去。滿座嘩然中，她攥住沾灰的蜜餞，順勢揪住一縷垂落的銀發(fā)。

“放肆！“謝無咎瞬移落地，掐訣的手卻在觸及嬰孩笑靨時僵住。溫軟的奶香混著槐花蜜味涌來，凍瘡遍布的掌心貼上她臉頰時，竟激起細密的刺痛——是傷口在新生嫩肉。

裴錚的虎頭刀破空而至：“何人擅闖！“

謝無咎廣袖翻卷，霜雪般的銀發(fā)掃過刀鋒：“本座來取診金。“他晃了晃手中玉瓶，“令嬡的癡傻癥......“

“放你娘的屁！“裴家老三的袖箭擦著他耳畔釘入梁柱，“小妹聰慧得很！“

仿佛為印證這話，姜窈突然將蜜餞塞進謝無咎染血的袖口，糊了他滿手黏膩的糖漿。

【夜半·國師塔】

煉藥爐第三次炸開時，藥童哭著扒住門框：“尊上，屬下真不會做甜味的凝神丹啊！“

謝無咎抹去面具上的焦灰，盯著掌心那團黑乎乎的丹藥殘渣。三個時辰了，無論添多少飴糖蜂蜜，出爐的總是苦如黃蓮。

“用這個試試。“他忽然扯斷腕間法繩，將沾染奶香的銀發(fā)扔進爐中。

藥童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幽藍火焰吞沒發(fā)絲，丹爐竟飄出縷縷槐花香。謝無咎徒手探入烈焰，捏住那顆瑩白的丹藥——

甜的。

【五更·裴府西廂】

姜窈被窗欞的輕響驚醒時，嘴里倏然被塞進顆藥丸。清甜的槐花蜜味在舌尖化開，驅(qū)散了夜啼后的喉間腥氣。

“再哭就把你煉成蠱。“

低啞的威脅裹著風(fēng)雪氣，玄玉面具卻輕輕貼上她額角。謝無咎單手掐訣烘干尿濕的襁褓，腕間傷口因施法再度崩裂，血珠墜在嬰孩眉心，凝成顆朱砂痣。

姜窈在暖融融的術(shù)法波動中昏昏欲睡，恍惚間聽見梁上傳來輕嘆：“皺巴巴的丑丫頭......“

她揮舞著小手去夠那縷銀發(fā)，抓到的卻只有晨霧與藥香。

【翌日·朱雀大街】

“聽說了嗎？國師大人昨夜炸了七次丹房！“

“準是在煉什么毀天滅地的邪術(shù)......“

議論聲中，謝無咎面無表情地踏進蜜餞鋪，將整袋金葉子砸在柜上：“要最甜的。“

掌柜戰(zhàn)戰(zhàn)兢兢捧出鎮(zhèn)店之寶，卻在觸及他指尖時驚叫后退——那雙手上密密麻麻全是燙傷，像是徒手抓過熱炭。

【裴府祠堂·十年后】

姜窈從梁上摸出個落灰的瓷瓶時，陳年的槐花香撲面而來。褪色的糖紙上歪歪扭扭寫著：癸卯年臘月，凝神丹初成，飼貓死。

“原來當(dāng)年把我當(dāng)貓兒喂......“她摩挲著瓶身裂紋，忽覺頸后一涼。

謝無咎的銀發(fā)纏上她手腕，染著今晨新摘的槐花香：“夫人若是貓，也該是只會拆家的野貓。“

“那師父是什么？“她反手勾住他尾指，“偷蜜餞的饞嘴鶴？“

檐角銅鈴叮咚，掩住某人泛紅的耳尖。三百年前的梁上君子不會想到，那顆喂死過貍奴的毒丹，最終釀成了醉他千年的槐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