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林的眼皮跳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個鼓囊囊的信封上，沒有立刻去碰，只是語氣平淡地問道：“哦？什么事，說來聽聽。”

“也沒什么大事，”李平凡笑了笑，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就是前些天，貴廠的賈東旭同志，因為一些原因，離崗了。我聽說，廠里正好空出了一個學徒的名額？”

楊樹林眉頭微蹙。賈東旭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小子技術不精，還總想走捷徑，那天生產示范搞砸了，影響很壞，不開掉他不足以嚴肅紀律。只是，這事兒跟眼前這個李平凡有什么關系？

“是有這么個事。”楊樹林不動聲色，“怎么，李同志對這個名額有興趣？”他心里有些鄙夷，一個看著像少爺羔子的人，也想進廠當工人？

“我本人就算了，手笨，干不了技術活。”李平凡自嘲地擺擺手，“是我愛人，秦淮茹。

她是從鄉下來的，身子骨結實，手腳也勤快，一直想為國家建設出份力。我就想著，能不能請楊廠長行個方便，讓她頂替賈東旭那個名額，進廠當個學徒工？”

楊樹林恍然。原來是為了他媳婦。他想起來了，這個李平凡的媳婦，就是當初沒看上賈東旭，反而嫁給他的那個鄉下姑娘。這事兒在他們廠部分家屬區也傳得沸沸揚揚。

“這個……恐怕有點難度啊。”楊樹林面露難色，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廠里招工有規定，要經過考核，要看成分，要……”

“楊廠長，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李平凡打斷了他，笑容依舊，“我愛人雖然是農村戶口，但根正苗紅，貧農出身，政治上絕對可靠。

至于技術，可以學嘛。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的。只要進了廠，她肯定踏實肯干，不會給您丟臉。”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到那個信封上，語氣誠懇：“我知道這事兒讓您為難了。

這里面是一點小意思，算是我替我愛人提前交的‘學費’，也算是……感謝楊廠長對我愛人這種積極要求進步的年輕人的支持和關照。”

楊樹林的目光在李平凡和那個信封之間轉了幾個來回。信封的厚度，他心里大致有數。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至少頂得上他大半年的工資了。

一九五二年的北平，雖然新氣象，但有些老規矩，或者說，人情世故，依然在暗中運行。

一個軋鋼廠的學徒名額，對于普通人來說是改變命運的機會，但對于楊樹林這個級別的領導，操作一下，安排個人進去，并非完全不可能，只要做得干凈，理由充分。

秦淮茹是農村戶口，這確實是個小障礙，但也不是不能解決。貧農成分是加分項。

關鍵是，賈東旭剛被開掉，就把搶了他媳婦的人安排進來，這傳出去……

楊樹林沉吟著，手指摩挲著下巴。李平凡也不催促，只是安靜地等著，臉上始終保持著那份從容不迫的微笑。他知道，楊樹林在權衡利弊。

過了好一會兒，楊樹林似乎下定了決心。他端起茶缸，又喝了一口，然后緩緩開口：

“李同志啊，你愛人想要為國家建設做貢獻，這份心是好的。我們廠也確實需要補充新鮮血液。不過，技術工種，尤其是鉗工，對基礎要求比較高。秦淮茹同志一點基礎都沒有，直接頂崗，恐怕難以服眾，也容易出安全問題。”

李平凡心中一動，知道有門兒了，連忙接話：“楊廠長考慮得是。我的意思是，先進廠當學徒，從頭學起。只要廠里給個機會，我相信她肯定能很快上手。”

“嗯……”楊樹林沉吟道，“這樣吧，廠里正好缺人手，可以讓她先進來，跟著老師傅學。不過，得從最基礎的雜活干起，能不能轉成正式工，得看她自己的表現和考核結果。”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多謝楊廠長！太感謝您了！”李平凡連忙起身，微微躬身表示感謝。

楊樹林擺擺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拿起桌上的信封，掂量了一下，沒有打開，直接塞進了自己辦公桌的抽屜里，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只是收起一份普通文件。

“讓她明天就來廠里報道吧，”楊樹林語氣恢復了公事公辦的腔調，“直接去人事科找劉科長，就說是我安排的。我會提前打好招呼。”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鉗工車間那邊，我會安排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工人帶她。就讓王建國師傅帶吧，王師傅技術好，人也耐心，肯教徒弟。”

“太好了！王師傅我聽說過，那可是咱們廠里數一數二的老師傅！”李平凡恰到好處地恭維了一句，“有王師傅帶著，我愛人肯定能學出個模樣來！”

“嗯，那就這樣吧。你讓她明天準時來報道，帶上戶口本和相關證明。”楊樹林端起茶缸，做出了送客的姿態。

“一定一定！楊廠長，那我就不打擾您工作了，再次感謝您！”李平凡目的達成，心情舒暢，起身告辭。

走出軋鋼廠的大門，回頭望了一眼那高聳的煙囪和寫著“紅星軋鋼廠”五個大字的牌坊，李平凡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錢，果然是個好東西。尤其是在這個物質相對匱乏，但人情關系又盤根錯節的年代。

一千塊錢，買一個正式工的名額或許不夠，但買一個學徒的機會，打通關節，綽綽有余了。

秦淮茹的工作問題解決了，賈東旭那個“被掠奪”的工作也算有了著落，他的“躺平”大計又穩固了一分。至于賈家那邊會怎么鬧，院里其他人會怎么看，他并不在乎。

他李平凡，只想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誰要是想不開，非要往他跟前湊，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秋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也卷起了地上的幾片落葉。李平凡緊了緊衣領，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著南鑼鼓巷的方向走去。

他得趕緊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秦淮茹。看著自家媳婦高興的模樣，大概也是“躺平”生活中的一種樂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