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凡停下腳步，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賈東旭：“哦？你的意思是，淮茹沒眼光，選了我這個‘沒東西’的，沒選你這個軋鋼廠的‘大拿’？”他故意加重了“大拿”兩個字，語氣里的嘲諷意味十足。

“你！”賈東旭被戳中了痛處，臉漲得通紅。他最恨別人說他不如李平凡，尤其是在秦淮茹面前。他死死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賈張氏在一旁煽風點火：“東旭！跟他廢什么話！這種搶人媳婦的小白臉，就該打！讓他知道知道我們賈家不是好欺負的！”

“小白臉？”李平凡挑了挑眉，故意挺直了腰板，露出一副“我就是比你強”的得意模樣，還故意湊近秦淮茹，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什么，引得秦淮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雖然很快就收斂了，但那瞬間的風情，更是刺痛了賈東旭的眼睛。

“我跟你拼了！”賈東旭被徹底激怒，失去了理智，怒吼一聲，揮著拳頭就朝李平凡臉上砸來。

李平凡眼神一凜，早有準備。他看似隨意地往旁邊一側身，腳下卻不動聲色地輕輕一絆。

賈東旭本就憋著一股蠻力，沖得又猛，加上李平凡這恰到好處的一下，他頓時重心不穩，“哎呦”一聲，整個人踉蹌著往前撲去。慌亂中，他想伸手去扶旁邊的廊柱，卻沒抓穩，“咔嚓”一聲，手腕狠狠地撞在了柱子棱角上，緊接著整個人摔了個結結實實的狗啃泥。

“東旭！”賈張氏尖叫一聲，撲了過去。

賈東旭趴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抱著右手手腕，疼得齜牙咧嘴，額頭上冷汗直冒。

李平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冷笑一聲。成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明天軋鋼廠組織市民參觀學習，他就不信，手腕傷成這樣，賈東旭還能玩得轉那些笨重的機器。

“哎呀，賈同志，這是怎么了？怎么自己還摔倒了？”李平凡故作驚訝地說道，“這大晴天的，地也不滑啊。您這身子骨，可得注意點，別毛毛躁躁的。”

賈張氏扶起賈東旭，看著他痛苦的表情，又急又氣，指著李平凡罵道：“是你！一定是你使壞！你這個黑心爛肝的玩意兒！”

李平凡攤了攤手，一臉無辜：“賈大媽，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這么多人看著呢，是他自己沖過來要打人，結果自己摔了，怎么能賴我呢？再說了，我碰都沒碰到他一下。”

周圍確實有幾個鄰居聞聲探頭探腦地看著，都看到了是賈東旭先動的手，也是他自己摔倒的。

賈張氏還想撒潑，卻被手腕劇痛的賈東旭拉住了：“媽，算了，我們走！”他咬著牙，怨毒地瞪了李平凡和秦淮茹一眼，在賈張氏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李平凡若有所思。賈東旭這個人，懦弱又好面子。手腕傷了，為了保住工作，明天參觀的時候他肯定會硬撐。到時候……

“想什么呢？”秦淮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李平凡回過神，看著妻子關切的眼神，笑了笑：“沒什么，在想今天軋鋼廠的熱鬧，一定很精彩。”

秦淮茹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那快點吃，吃完了我陪你一起去。”

“好。”李平凡三兩口把剩下的饅頭塞進嘴里，又灌了幾口粥，抹了抹嘴，“走，看戲去！”

……

半個小時后，李平凡和秦淮茹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進了紅星軋鋼廠的大門。

廠區很大，到處都是高大的廠房和縱橫交錯的管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鐵銹味和焦炭燃燒的氣息。巨大的機器轟鳴聲震耳欲聾，即使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腳下傳來輕微的震動。

對于生活在胡同里的人們來說，這樣規模宏大的現代化工廠，無疑是充滿了新奇感和震撼力的。人群中不時發出驚嘆聲，孩子們更是興奮地跑來跑去。

秦淮茹也是第一次進軋鋼廠，她好奇地四處張望著，不時拉著李平凡的胳膊，小聲地問這問那。李平凡耐心地一一解答，目光卻在人群中不動聲色地搜尋著。

很快，他在負責接待參觀市民的工人隊伍里，看到了賈東旭。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工裝，胸前佩戴著“先進生產者”的紅花，臉上努力擠出笑容，向市民們介紹著廠區的情況。

只是，他那不自然垂在身側的右手，以及偶爾因牽動傷處而微微抽搐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實狀態。

李平凡心中了然。果然，這家伙為了面子和工作，把傷給瞞下來了。

參觀隊伍在一個巨大的車間前停了下來。這里是軋鋼車間，火紅的鋼坯在巨大的軋輥間穿梭，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一位穿著干部服，戴著眼鏡，看起來像是車間領導的中年人走了過來，清了清嗓子，對著擴音喇叭喊道：

“各位市民同志，歡迎大家來到我們紅星軋鋼廠參觀指導！今天，我們非常榮幸，能向大家展示我們國家鋼鐵工業的最新成就！”

他先是慷慨激昂地介紹了一番軋鋼廠的光輝歷史和重要意義，然后話鋒一轉：“為了讓大家更直觀地了解軋鋼生產過程，我們特意安排了一位優秀的青年工人，為大家現場演示一下部分操作流程！他就是賈東旭同志！”

領導說著，伸手指向站在隊伍前列的賈東旭。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賈東旭身上。

賈東旭顯然沒料到會有這么一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但他很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那位領導期盼的目光下，他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如果承認自己手傷了，不僅丟人，很可能還會被追究“帶傷上崗”或者“隱瞞傷情”的責任。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胸膛，大聲應道：“是！保證完成任務！”

李平凡抱著胳膊，站在人群后方，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好戲，要開場了。

秦淮茹有些擔憂地看了看賈東旭，又看了看身旁的李平凡，低聲問道：“他手不是傷了嗎？這樣操作機器，會不會有危險？”

李平凡淡淡道：“放心，死不了人。最多，也就是出點小意外。”

在領導的示意下，賈東旭走到一臺稍小型的軋機旁。這臺機器是用來處理一些輔助性鋼材的，操作相對簡單一些，但依然需要雙手協調配合，并且需要不小的力氣。

他先是熟練地檢查了一下機器的各個部件，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掩飾自己的緊張和不適。然后，他拿起一根手臂粗細的鋼料，準備將其送入軋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位“先進生產者”的表演。

賈東旭咬著牙，左手用力握住鋼料，右手也搭了上去。然而，手腕處傳來的陣陣劇痛讓他幾乎無法使出力氣。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賈師傅，加把勁啊！”人群中有人喊道。

賈東旭心里一急，手上動作變形，鋼料送進去的角度偏了一點。只聽“哐當”一聲刺耳的巨響，鋼料卡在了軋輥之間，巨大的反作用力瞬間傳來，賈東旭痛呼一聲，整個人被震得連連后退，右手手腕更是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讓他幾乎暈厥過去。

軋機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隨即猛地停了下來，一股焦糊味彌漫開來。

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那位剛才還滿臉笑容的車間領導。

市民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怎么回事？卡住了？”

“不是先進生產者嗎？怎么連這個都操作不好？”

“剛才那一下，看著好危險……”

那位車間領導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在這么多市民面前，在如此重要的公開場合，廠里樹立的標兵竟然出了這么大的生產事故！這簡直是把紅星軋鋼廠的臉都丟盡了！

他幾步沖到賈東旭面前，厲聲喝道：“賈東旭！你搞什么名堂！？”

賈東旭抱著劇痛的右手腕，臉色慘白如紙，冷汗浸濕了工裝，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領導，他……他手腕好像受傷了！”旁邊一個眼尖的工人發現了賈東旭手腕處不自然的腫脹和淤青。

領導的目光落在賈東旭的手腕上，臉色更加難看：“受傷了？什么時候受的傷？為什么不報告？！”他指著卡住的機器和報廢的鋼料，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你知道這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嗎？你知道這給廠里造成了多壞的影響嗎？！”

賈東旭哆嗦著嘴唇，看著領導暴怒的臉，看著周圍市民們或驚訝、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領導怒不可遏，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著賈東旭的鼻子吼道：“賈東旭！你隱瞞傷情，違規操作，造成生產事故，嚴重損害工廠聲譽！從現在開始，你被開除了！馬上給我收拾東西滾蛋！”

開除？！

這兩個字像晴天霹靂，狠狠劈在了賈東旭的頭上。他賴以生存、引以為傲的鐵飯碗，就這么……沒了？

人群中發出一陣低低的嘩然。

李平凡站在人群后方，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賈東旭被兩個工人攙扶著離開，看著那位領導鐵青著臉向市民們道歉，宣布參觀提前結束。

秦淮茹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復雜。

李平凡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輕聲道：“走吧，熱鬧看完了，回家。”

夕陽西下，給喧囂的軋鋼廠披上了一層金色的余暉。李平凡的心情卻比這陽光還要明媚。

賈東旭的工作，沒了。

那么接下來，這個空出來的鉗工崗位，該如何“順理成章”地落到自己這個“無業游民”的頭上呢？

李平凡一邊往家走，一邊開始在心里盤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