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王熙鳳弄權(quán)寧國府

年底的時候，林如海病重，寫信來要接黛玉回去。賈母心中憂傷，打發(fā)賈璉送黛玉回去。寶玉不忍分別，更是傷感。賈璉收拾好行李盤纏，擇日登船南下，往揚州去了。

王熙鳳自賈璉走后，著實無趣，每到晚間，只與平兒說笑幾句就睡下。睡眼蒙眬間，忽然就聽有人來報：“東府蓉大奶奶沒了！”王熙鳳猛然驚醒，嚇出一身冷汗，忙穿衣往王夫人處來。

這時闔府都驚動了，老的、小的，主子、奴仆，想起秦氏的好處來，無不悲號痛哭。自黛玉走后，寶玉落單，也不和人玩耍，每晚都早早睡下。他從夢中醒來，聽到秦氏死了的消息，只覺心如刀絞，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襲人等慌忙來扶，又要回賈母請大夫。寶玉說：“不要緊，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jīng)。”說著，便穿上衣裳來見賈母，立刻要到寧府去，襲人也不敢攔。賈母本不愿他此時去，寶玉不依，只好命人套車，多派人役跟去。

寧國府府門大開，燈火如晝，哭聲搖山震岳。賈珍哭成了淚人，哀嘆這么好的媳婦去了，長房無人了。眾人勸道：“哭也無益，料理喪事要緊?！彼f：“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p>

賈珍向來喜歡奢華，這次的喪事也決定要大辦。他想，賈蓉不過是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寫在靈幡（fān）上不體面。于是，他給賈蓉買了個官。賈蓉領(lǐng)來官憑后，賈珍就把各種儀仗換上五品職例，榜上大書“世襲寧國公冢孫婦、防護內(nèi)廷紫禁道御前侍衛(wèi)龍禁尉賈門秦氏恭人之喪……”字樣。

這時，各官府的女眷都紛紛來吊唁（yàn），寧榮街一片雪白，來往的都是各品級的官轎。對外的鋪張，賈珍已經(jīng)心滿意足。但是因為尤氏這會兒得了病，不能料理內(nèi)事，賈珍又擔(dān)心起來，怕各位誥命夫人來了，禮數(shù)不周，惹人笑話。

寶玉聽了賈珍的擔(dān)憂，便道：“這有什么難處，我推薦一個人給大哥，讓她代理這一個月的事，管保妥當(dāng)?！辟Z珍忙問：“是誰？”寶玉悄聲一說，賈珍便拉上寶玉，迫不及待地往上房去。

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等近親女眷正在說話，賈珍就要跪下請安。邢夫人忙命寶玉攙住他，又命人挪椅子讓他坐。賈珍不坐，勉強笑道：“侄兒有事要求二位嬸嬸并大妹妹。”邢夫人問：“什么事？”賈珍說請王熙鳳代尤氏料理內(nèi)務(wù)。邢夫人說：“那得問你二嬸。”王夫人推辭道：“她一個小孩子，別鬧笑話?！辟Z珍說：“大妹妹從小就有決斷，如今在你們府里管家，越來越老練了。嬸子不看活人的面子，只看死人的面子吧！”

王熙鳳最愛攬事賣弄能干，見賈珍苦求，又見王夫人有活動之意，就說：“大哥如此懇切，太太就答應(yīng)吧！”王夫人問：“你行嗎？”王熙鳳說：“外面的大事大哥已料理了，不過是照管里面。有什么不懂的，我問太太就是了?！?/p>

賈珍拿來寧府支領(lǐng)錢物的對牌遞給王熙鳳，道：“妹妹愛怎么辦就怎么辦，不必問我，也別為我省錢?！蓖跷貘P不敢接牌，王夫人說：“你大哥如此說，你就照料吧！有什么不懂的，多問你哥嫂。”寶玉拿過牌子強塞到王熙鳳手里。

王熙鳳接下了活，便先把要辦的事思慮一遍：第一，人口混亂，容易遺失東西；第二，事無專人負責(zé)，互相推諉；第三，需用過費，濫支冒領(lǐng)；第四，有人事多，有人偷懶，苦樂不均；第五，家人放縱慣了，有臉面的不服管束，沒臉面的不求上進。

于是她就命彩明造各種冊簿，傳了寧府管家來升媳婦要來花名冊，讓下人們來點卯，對眾人說道：“你們爺既把事托與我，我就不怕討你們嫌。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好性兒，由著你們。你們必須依我的話行事，錯半點兒，我可不管她是有臉的沒臉的，一律處治！”

王熙鳳說罷，念花名冊點卯，一個個進來認清。然后又宣布，每件事必須按規(guī)定時間辦完，她身邊的人都戴著表，上房里也有時鐘，誤事者也要處罰。說完，她就按各人分工發(fā)放東西。人雖多，事雖雜，卻處理得井井有條。媳婦、婆子見她如此精明嚴格，都各司其職，兢兢業(yè)業(yè)，原來的弊病一掃而光。

王熙鳳令行禁止，十分得意。至五七正五日這天，按冊點卯。各處的人都到齊，只有迎送親客的一人未到。王熙鳳傳來那人，冷笑著說：“原來是你遲到了！你比她們體面，所以不聽我的?！蹦侨嘶炭值厍箴垺Ｍ跷貘P說：“明兒她遲到，后兒我也遲到，將來都沒有人了。我要饒了你，下次就難管人了！”頓時拉下臉來，命人把她拉出去打二十板，又傳出話去，讓來升扣她一個月的工錢。寧府中人領(lǐng)教了王熙鳳的厲害，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偷懶。

快到出殯（bìn）的日子了，王熙鳳更忙。雖然她忙得整天腳不沾地，但因她生性好強，生怕落人褒貶，因此費盡精神，籌劃得井然有序，全族上下無不贊嘆。

出殯當(dāng)天，送殯的官員和家眷相繼趕來，各種轎、車不下百余乘，連前面的儀仗，浩浩蕩蕩，隊伍擺了三四里長。走不多時，路上彩棚高搭，設(shè)席擺筵，笙樂齊鳴，都是各家路祭。頭幾棚是各家郡王設(shè)的祭。送殯的隊伍來到城門，又有許多官員設(shè)棚路祭。賈珍等一一謝了，然后出城，順大路直奔鐵檻寺。

隊伍來到寺中，重做佛事，安放靈柩（jiù）。賈珍款待親友，一一謝吊，從公、侯、伯、子、男起，一批批入席，直到未時方招待完。

女客由鳳姐款待，從誥命起，過了晌午才完。只剩幾個本族近親，要等做了三日道場才回去。邢、王兩位夫人回城，要寶玉同回，寶玉貪玩郊外景色，又貪戀秦鐘，非要跟著鳳姐留下，二位夫人只得依他。

這座鐵檻寺是當(dāng)年寧、榮二公造的私人寺院，專為賈氏家族在京的人口死了人在此停靈的，不僅有存放靈柩的地方，還預(yù)備了送靈人的住處。族中人都在寺中住了，唯獨王熙鳳嫌這里不方便，住到離此不遠的饅頭庵。寶玉也跟著住進此庵。

饅頭庵就是水月庵，因庵中蒸得好饅頭，得了這個諢號。庵中住持凈虛常到榮府走動，與王熙鳳的關(guān)系很熟。

王熙鳳回凈室歇息，凈虛見沒有別人，悄悄進來，說：“有件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跟奶奶說。”鳳姐問：“什么事？”老尼姑就說：“當(dāng)年在長安縣善才庵認識一個施主張財主。張財主有個女兒名叫金哥，許配給長安守備的公子。不想長安知府的小舅子李衙內(nèi)碰見了金哥，就讓姐夫去說媒。張財主兩邊都得罪不起，正左右為難，守備卻得知此事，上門大罵，決不退婚。兩家就打起官司。張家急了，讓人來京尋門路，偏要退婚。我想賈府和長安節(jié)度使云老爺有交情，求賈府出面跟云老爺說一聲，不怕守備不退婚。”

王熙鳳剛一聽這樣的事情，便回絕道：“這種事情，太太怎么好去管？我也管不來這事。”凈虛沉默半晌，長嘆一聲道：“張家已知我求府上，如今奶奶卻不管這事，讓他知道了，只怕他不說府上沒工夫管這事，只說府上連這點兒面子也沒有?！?/p>

王熙鳳一聽，登時被激起好勝心，便道：“你叫張家拿三千兩銀子來，給辦事的人當(dāng)盤纏、賞錢。”凈虛連忙奉承了一番，王熙鳳更來了精神。

次日早起，賈母打發(fā)人讓寶玉回來。寶玉不肯回，請求王熙鳳再住一天。王熙鳳想把事辦圓滿，送賈珍一個滿情，還可乘機辦了凈虛的事，便順了寶玉的心答應(yīng)了。

王熙鳳叫過來旺兒，吩咐一番。旺兒回府，找到主管文書的相公，假托賈璉的囑咐，讓相公以賈璉的語氣寫一封書信，星夜趕往長安縣去。長安節(jié)度使云光很久以前就欠了賈府的人情，看了書信，當(dāng)即便答應(yīng)。于是，神不知鬼不覺，王熙鳳就得了三千兩銀子。

就因為鳳姐一封信，云光判守備退婚，守備只好忍氣吞聲服判。卻沒有想到，這愛勢貪財?shù)母改竻s養(yǎng)了一個多情的女兒，金哥聽說判案的結(jié)果，便上吊了。守備公子聽說金哥上吊自殺，也投河自盡了。王熙鳳卻不理會這些，自從得了好處，膽子變得更大，類似的行為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