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時間的女兒(全新譯本)
- (英)約瑟芬·鐵伊
- 6446字
- 2025-04-09 18:12:17
格蘭特躺在潔白的病床上,一臉嫌惡地瞪著天花板。那白花花的天花板上什么時候添了道新裂紋,他都一清二楚。他曾把它想象成地圖,流連于那些河流、島嶼和大陸之上;他曾用它做“找一找”游戲,尋找其中隱藏的人臉、鳥兒和魚兒;他也曾用它做算術題,通過那些定理、角度、三角形重溫兒時的記憶。除此之外,他也實在是無事可做。其實,他早就看膩了。
他曾讓“小矮人”幫他把床轉個方向,這樣他就能得到一塊嶄新的天花板用于探索。但“小矮人”拒絕了,辯解稱這樣會打破病房的“協調”,而“協調”對于醫院的重要性僅遜于“潔凈”,比“莊重”還領先了一大截。任何破壞“協調”的出格行徑都是對醫院的褻瀆。為什么不讀書?“小矮人”反問格蘭特,為什么不看看朋友們不吝重金陸續給他買來的最新小說呢?
“這世上,人太多,字也太多啦。印刷機里每分鐘都有上百萬字涌出來,想想都可怕。”
“瞧您這九曲回腸的。”“小矮人”說。
“小矮人”是這家醫院的護士,名叫英厄姆。其實她身高有一米五八,身材比例也很勻稱。格蘭特叫她“小矮人”純粹是為了找點兒面子,因為自己竟不得不屈從于一個“德累斯頓瓷器”的擺布。這要是在以前,他單手就能把她拎起來。當然啦,這“以前”指的是他的腿腳尚且無恙的時候。然而,被她這不許那不準地吆來喝去也就罷了,自己堂堂八尺男兒被她擺弄起來竟然輕若無物,著實叫格蘭特羞憤不已。很顯然,“小矮人”的字典里沒有“重量”二字。甩床墊的她就跟耍轉盤的雜耍藝人一樣從容優雅。“小矮人”下班后,接替她看護格蘭特的是“亞馬遜”。這可是位胳膊壯如山毛櫸的偉岸女神。她是護士達雷爾,格洛斯特郡人,一到水仙花盛開的季節就開始思鄉(“小矮人”來自利瑟姆圣安斯,所以對她來說不存在勞什子的水仙鄉愁)。她有一雙柔軟大手和一對柔和的牛眼,眼神里恒常充滿愛憐,只不過稍微干點體力活就喘得像個破風箱。總的來說,格蘭特覺得自己在她手里重似千斤,屈辱還不如在“小矮人”手里輕若無物。
格蘭特之所以臥床不起,仰賴“小矮人”和“亞馬遜”的看護,全因為他栽進了窨井,而這無疑是恥辱中的恥辱。和這事比起來,“亞馬遜”的重似千斤和“小矮人”的輕若無物只能算小菜一碟。簡直荒唐至極,可笑、荒謬、滑稽!他那時正對本尼·斯科爾窮追不舍,追著追著,忽然整個人矮了半截。好在本尼飛也似的竄過街角后,直直栽進了威廉斯警長的懷里,多少讓窘迫難堪的格蘭特獲得了些許安慰。
本尼要“進去”三年。這對執法部門來說無疑是喜事一件。可是,本尼在監獄里好好表現可以減刑,而自己在醫院里表現得再好也沒法“提前出獄”。
格蘭特將視線從天花板滑向一旁床頭柜上堆著的那一摞精美而昂貴的書籍。“小矮人”一直熱切地慫恿他翻開看看。最頂上的是拉維尼亞·菲奇每年照例會出的無辜女性受難史。這次的封面是夢幻粉色,印著瓦萊塔大港的風景。照這么看,這次的女主角叫瓦萊麗也好,安杰拉也罷,或者塞茜爾、德尼斯,她的丈夫肯定是海軍軍官沒跑了。格蘭特翻開扉頁看了眼獻詞就合上了。
賽拉斯·威克利的七百頁鴻篇巨制《汗水與犁溝》里到處洋溢著濃濃的鄉土氣息。看第一段就知道他這次依舊延續了上一本書的風格。母親在樓上第十一次坐月子,父親在樓下喝光第九瓶酒后人事不省,大兒子在牛棚里和官吏虛與委蛇,大女兒在干草棚里和情人廝混,其他人則全躲在谷倉里。雨水順著茅草屋頂滴滴答答,堆肥里的大糞騰騰冒著熱氣。賽拉斯似乎對大糞情有獨鐘,從不忘寫上兩句。它的熱氣是場景里唯一“蒸蒸日上”的東西,但這也情有可原,畢竟賽拉斯要是知道一種直往下竄的新型熱氣,斷然是會不吝筆墨,大書特書一番的。
壓在賽拉斯巨著那高對比度封皮下的,則是飾有愛德華時代斜體字和巴洛克式繁復圖案的優美書籍《腳鈴叮當》。作者魯珀特·魯熱在書中用詼諧的口吻探討了“惡行”話題。魯珀特·魯熱總能在開頭三頁把你逗得哈哈大笑,但之后你就會發現,他從諷刺(當然并不惡毒)高手蕭伯納身上偷學了通往幽默風趣的捷徑——善用反諷。然后你就能提前三句話猜到他要放什么屁。
封面有一道紅色彈道橫穿暗綠色背景的是奧斯卡·奧克利的最新力作。講述了一群粗漢子蹩腳又做作地搞一些美式派頭,完全沒能體現出經典的美式幽默和辛辣。滿眼的金發女郎、械斗、極速追擊,令人嘆為觀止的一堆垃圾。
約翰·詹姆斯·馬克的《消失的開罐器》開頭兩頁就出現了三處調查流程上的錯誤。格蘭特花了五分鐘在腦海里構思一封寫給作者的信。這五分鐘他過得很開心。
藏在最底下那本薄薄的藍皮小書,格蘭特已經不記得它的內容了。好像是本挺正經的書,羅列了很多數據。主角嘛,可能是采采蠅、熱量、性行為,或者其他的什么東西。
就算在這樣的書里,你也能將它下一頁的內容猜得八九不離十。世界這么大,難道就沒人(或者說不再有人)想著偶爾換換口味了嗎?難道現在的人都喜歡套路?如今的作家順著市場的口味寫了那么多東西,而大眾熱議“又一本賽拉斯·威克利”或“又一本拉維尼亞·菲奇”時,就跟在說“又一塊新磚頭”和“又一把新梳子”沒什么區別。他們從來不說某某的“又一本新書”。他們感興趣的不是書,而是“新”,因為書里的內容他們早已心知肚明。
格蘭特厭惡地從那摞五顏六色的書上挪開眼神,心里琢磨著要是世上所有的印刷機能夠停工二三十年,或許不失為一件好事。文學界應該搞一個“文藝暫緩運動”,最好能有超人發射一束“暫緩光波”讓全世界的印刷機齊刷刷地停下來。這樣就不會有人在你臥床不起的時候送來一堆蠢話連篇的廢紙,也不會有霸道婆娘天天催著你讀。
開門聲傳來,但格蘭特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反而把臉轉過去對著墻,無聲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他聽見來人一步步走到床邊,立刻閉上眼睛裝睡,意圖避免一切可能的對話。他現在不想要格洛斯特郡的悲天憫人,也不想要蘭開夏郡的麻利身手。然而在下一刻,一絲幽香若有似無地挑逗他的鼻腔,鉆進他的腦海迅速彌散,令人不禁懷想格拉斯的田野。他聞著香氣,細細咂摸了一番。“小矮人”身上是薰衣草爽身粉味,“亞馬遜”身上則是洗衣皂和碘伏味,可如今自己聞到的卻是“杳奈爾五號”的氣味。自己的熟人里只有一個人用這種香水——瑪爾塔·哈拉德。
他悄悄將一只眼睛掀開一條縫,往上瞄了一眼。瑪爾塔·哈拉德剛才顯然彎腰查看過自己是不是睡著了,如今直起了身子,正遲疑地(如果“遲疑”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她的話)望著桌上那堆明顯沒被翻看過的書。她一只胳膊下夾著兩本新書,另一只胳膊則摟著一大捆白色丁香花。他暗忖,她選了白色丁香,究竟是因為她覺得白丁香最適合裝點冬天呢(她在劇院的化妝間里從十二月到次年三月都擺著這花),還是因為它們與她今天這身黑白色調的時髦裝束相得益彰?瑪爾塔戴了頂新帽子,搭配平時常戴的珍珠。珍珠曾是格蘭特用來安撫她的手段。她看上去很美,像一個巴黎麗人,而且謝天謝地,沒有半點醫院的味道。
“我吵醒你了,艾倫?”
“沒有。我本來就沒睡著。”
“看來我是多此一舉了。”她把帶來的兩本書丟在了它們備受冷落的難兄難弟旁,“希望這兩本能更有趣一點吧。你就沒有讀過一丁點兒我們可愛的拉維尼亞?”
“我什么都讀不進去。”
“身上疼?”
“疼得不得了,但不是腿上也不是背上。”
“那是哪兒?”
“用我表妹勞拉的話說就是‘針扎般的無聊’。”
“真可憐。勞拉說得太對了。”她從一個明顯太大的玻璃花瓶里抽出水仙花,姿態無比優雅地丟進水槽,然后把自己帶來的白丁香插了進去,“人們總以為無聊是一串長長的哈欠,但明顯錯了。它不起眼,但是持久又磨人。”
“不起眼的小東西,偏偏動不動就給你來那么一下,像有人拿蕁麻抽你。”
“或者你可以趁機嘗試點新東西?”
“充分利用閑暇時間?”
“充分提升你的小腦瓜,以及心靈和脾性。你可以挑一門哲學好好研究一下,比如瑜伽之類的。不過,一個慣愛分析的頭腦可能不太擅長思考抽象問題。”
“我想過回去學學代數,畢竟在學校的時候沒好好學過。但我最近盯著天花板做了太多幾何題,眼下不太想碰數學。”
“那估計你也不太想碰拼圖,我就不推薦了。填字游戲呢?你喜歡的話,我給你帶本填字書過來。”
“饒了我吧。”
“或者你也可以自己編。我聽說出題比解題有意思多了。”
“可能吧,但是字典沉得要命,而且我向來不喜歡翻工具書。”
“那象棋呢?你會不會下來著?會的話,試試破解棋局?白子先行,三步內將軍之類的。”
“我對象棋唯一的興趣停留在視覺層面。”
“視覺層面?”
“就是那些裝飾性的東西,馬呀兵呀之類的,覺得很優雅。”
“好吧,我還說帶一套給你玩玩呢。那就不提象棋了。或者你也可以做些學術調查呀,也算數學的一種吧,為懸而未決的問題尋找答案。”
“你說懸案嗎?懸案的卷宗都存在我腦子里呢。我敢說現階段沒有任何突破口,該做的都已經做過了,更何況我現在連床都下不去。”
“我不是說蘇格蘭場里的那些卷宗。而是更……怎么說呢,更經典一些的案子,那些讓世人困惑了幾百年的事情。”
“比如?”
“比如,首飾盒里的密信。”
“天哪,又是蘇格蘭瑪麗女王!”
“那又怎么了?”瑪爾塔問。她和所有女演員一樣,都隱隱憧憬瑪麗·斯圖亞特。
“我對壞女人可能還會感興趣,但對蠢女人肯定不會。”
“蠢?”瑪爾塔用她最動聽的埃萊克特拉式低沉嗓音說道。
“蠢得可以。”
“艾倫,你怎么能這么說!”
“要不是因為她腦袋上那點行頭,根本不會有人理她。吸引大家的是她頭上那頂帽子。”
“你的意思是,如果她戴的是頂遮陽帽,她的愛就沒有那么深沉了?”
“不管戴什么帽子,她的愛從來沒有深沉過。”
瑪爾塔面露驚愕,仿佛有人讓她演一輩子那么長的戲卻只給她一小時精心打扮。
“你怎么會這么想?”
“瑪麗·斯圖亞特身高超過一米八,而幾乎所有塊頭太大的女人都是性冷淡,隨便問一個醫生都知道。”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到,自己給瑪爾塔當了這么多年稱手的備胎,怎么從來沒把她對男人出了名的清醒理智和她的身高聯系起來?不過瑪爾塔并沒有多想,她的心思還停留在自己心愛的女王身上。
“她是個殉道者,這你總不能否認。”
“她殉什么道了?”
“她的信仰。”
“她唯一殉身的只有她的風濕病。她先是不經教皇允許嫁給了達恩利,后來還和博思韋爾舉行了新教婚禮。”
“待會你就該說她壓根沒被囚禁過了!”
“你的問題在于,你總以為她被關在城堡頂端的一個小房間里,窗戶裝了鐵柵欄,只有一個忠誠的老仆陪她一起祈禱。可實際上,她的內廷足足有六十個人伺候她。當仆人被縮減到可憐的三十人時,她怨聲載道。等到只剩兩個男秘書、幾個女仆、一個繡娘和一兩個廚師時,她簡直屈辱得要死掉了。可這一切都是伊麗莎白在掏腰包,而且一掏就是二十年。可她在這二十年里干了什么?拿著她那頂蘇格蘭王冠在歐洲到處兜售,妄想有人能為她打抱不平,幫她坐回先前失去的王座上,或者伊麗莎白屁股下那把也行!”
他看了看瑪爾塔,發現她正面帶微笑。
“現在好點了嗎?”她問。
“什么好點了嗎?”
“那些‘針扎’。”
他笑了。
“好多了,有一會兒甚至忘了它們,也算瑪麗·斯圖亞特做了件好事。”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瑪麗的事?”
“畢業那年寫過一篇關于她的論文。”
“看來你不太喜歡她。”
“就我查到的那些資料而言,確實。”
“這么說,你不覺得她是個悲劇人物嘍?”
“不,她非常可悲,只是不是大眾普遍認為的那種可悲。她的悲劇在于,她生來是女王,卻只有鄉野村婦的見識。如果她是和鄰街的都鐸夫人較勁,那無可厚非,反而還挺有意思。她可能因此入不敷出、債臺高筑,但說到底只會影響她自己。可如果這一套發生在國家層面上,那后果是災難性的。如果你把一個人口上千萬的國家當棋子,拼命跟另一個王族叫板,那你注定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他躺在床上想了想又說,“如果她是某所女校的校長,想必能大紅大紫。”
“你太過分了!”
“我說真的。教職工也好,那些小女孩也好,肯定都會很喜歡她。而這正是我說她非常可悲的原因。”
“行了,看來‘首飾盒密信’是研究不成了。讓我想想還有什么……鐵面人?”
“我不記得那是誰了,但我對扭扭捏捏縮在面具后面的家伙沒興趣。或者說,我只有在看到一個人的臉之后,才能對他產生興趣。”
“啊,是了。我倒忘了你極其熱衷于看面相。波吉亞家族的人都長得不錯。你要是去深挖一下,說不定能挖出一兩個謎團來解悶。對了,還有珀金·沃貝克,冒名頂替的故事總是很迷人。他到底是本人還是冒牌貨?絕妙的博弈。天平永遠不會一邊倒,這邊按下去,那邊又翹起來,跟不倒翁似的。”
此時,開門聲傳來,打開的門縫里露出廷克太太那張樸實的臉。她戴著一頂比本人更加樸實、更有年代感的帽子。自打她開始給格蘭特幫忙后一直戴這頂帽子,以至于格蘭特想象不出她戴其他帽子的樣子。但他知道她至少還有一頂帽子,是用來搭配她的“憂郁藍”的。她本人很少“憂郁”,也不怎么穿那身“藍”,并且它們倆絕對不會出現在滕比苑19號。她只在莊重場合穿“憂郁藍”,并且穿不穿它也成了她對整個活動的評價標準。(“你覺得上次那個活動怎么樣?開心嗎?”“不值得我穿上我心愛的‘憂郁藍’。”)她曾穿著它前去觀摩伊麗莎白公主的婚禮和其他皇室活動,并且成功在肯特公爵夫人剪彩的新聞片里短暫出鏡了兩秒鐘。但這對格蘭特來說只是“報告”,是通過值不值得她穿上這件“憂郁藍”來評價某個場合的社交價值。
“我聽見里頭有聲響,就猜到你有客人。”廷克太太說,“原本都準備回去了,一抬腳反應過來,這聲音耳熟哇!我就想,哦,是哈拉德小姐。那就不妨事了,我就進來了。”
她手里提著好幾個紙袋,還捧著一小束滿滿當當的銀蓮花。她原來在劇院給演員幫忙穿過衣服,所以對當紅花旦們沒有過分崇拜。她用女子之間的禮節向瑪爾塔問好,順勢瞥了一眼那束在瑪爾塔的侍弄下優美綻放的丁香花。瑪爾塔沒注意到廷克太太的眼神,但看見了她手上的銀蓮花,于是跟事先排練過似的接過了話頭:
“我花光了微薄的薪水給你買白丁香,誰知卻被廷克太太的‘原野里的百合花’比了下去。”
“百合花?”廷克太太疑惑地問。
“它不勞苦,也不紡線,卻是所羅門極榮華時的穿戴也比不過的。”
廷克太太雖然只在婚禮和洗禮時才去教堂,但她們那代人小時候都上過主日學,所以多少懂一些《圣經》。她饒有興趣地看了看躺在自己羊毛手套里的那一小撮“榮華”。
“原來說的是它呀,我都不知道。今天算是長見識了。確實,這樣更說得通。我以前一直以為那花是馬蹄蓮。大片大片的馬蹄蓮。它們貴是貴得離譜,就是有點兒壓抑。這么說,‘原野里的百合花’其實是五顏六色的,他們就不能直說嗎?而且干嗎叫它‘百合花’?”
接著,她們聊起了翻譯,聊起《圣經》的表述多么有歧義(“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水面上的面包’是什么。”廷克太太說)。如此這般,先前那點尷尬氣氛豁然消散。
正當她們熱火朝天地討論《圣經》時,“小矮人”拿著幾個花瓶走了進來。格蘭特注意到,那些花瓶是用來裝白丁香而不是銀蓮花的。這是“小矮人”在討好瑪爾塔,暗示了她進一步交流的意愿。可惜瑪爾塔從不在女人身上花心思,除非能立即從她們身上得到些好處。她對“小矮人”的“搭理”只是一種“八面玲瓏”,一種條件反射。于是,“小矮人”不再具有社交價值,徹底淪為對話工具。她撿起被瑪爾塔丟進洗臉盆的水仙花,恭順地放回花瓶里。她那恭順的姿態可謂格蘭特這段時間以來看見的最為賞心悅目的風景了。
“好了,”瑪爾塔擺弄好插進新花瓶的丁香花,拿到格蘭特抬眼就能看見的位置,然后說道,“我就不打擾廷克太太給你投喂那些紙袋里的美食了。廷克太太,我記得您烤的堅果小圓餅很好吃,這次肯定帶了吧?”
廷克太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要不要來兩個?剛出爐的。”
“您那些香酥小餅對一個女演員的腰身來說太罪惡啦,我吃了準得后悔。不過我還是拿兩個裝包里吧,待會兒到了劇院當茶點吃。”
說著,她煞有介事地挑了兩個小圓餅(“我喜歡邊緣有點兒焦的”)丟進手袋里,轉頭對格蘭特說:“再見,艾倫。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到時候教你織襪子。聽我的,針線活最能撫慰人心。對吧,護士小姐?”
“哎,對,對,可不是嘛!我有很多男病人都喜歡織東西。他們都說做點針線活,時間快如梭呢!”
瑪爾塔在門口向他拋了一個飛吻,然后抬腳離開。“小矮人”恭恭敬敬地跟了上去。
“指望那婆娘學點好,還不如指望太陽打西邊出來。”廷克太太邊打開紙袋邊說。她指的不是瑪爾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