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斷頭王后:瑪麗·安托奈特傳
- (奧)斯蒂芬·茨威格
- 6859字
- 2025-04-17 19:13:29
第三章 在凡爾賽宮,閃亮登場
時至今日,凡爾賽宮依然展現(xiàn)出了專制統(tǒng)治最為宏大和最具挑戰(zhàn)性的嘗試。平白無故地在遠離首都國家中心的一座人工山丘上建立起一座巨大的宮殿,幾百扇窗戶俯視著人工運河和經(jīng)過了人工修建的花園,一直能夠望到遠處的荒野。周邊沒有河流,既不促進貿(mào)易,也不引起變化,沒有街道和鐵路在此交匯。這座宮殿的誕生完全是出于偶然,是一位偉大的統(tǒng)治者一時興起的石頭化身,這座宮殿具有毫無意義的壯麗和輝煌,引來了驚嘆的目光。
這座宮殿的誕生恰恰是因為路易十四作為偉大君主的意志:他要為他堅定的自信心、他的自我神化建立一座光彩輝煌的祭壇。他是一位決心堅定的專制君主,手握統(tǒng)治大權(quán),把他自己的唯一意志成功地強加在這個四分五裂的國家之上,令王國擁有了秩序,社會擁有了道德,宮廷擁有了禮儀規(guī)范,信仰具有了統(tǒng)一性,語言充滿了純潔性。他本人身上就閃爍著追求統(tǒng)一的意志,因此一切輝光也應(yīng)該涌流回到他的身上。“朕即國家”,我住在哪里,哪里就是法國的中心,世界的腹地。為了形象化地展現(xiàn)他完全不受約束的地位,這位“太陽王”特意把自己的宮廷從巴黎移走。他把自己的居所選定在徹頭徹尾的荒野里,就是為了強調(diào),法國國王不需要城市、不需要市民、不需要群眾作為他統(tǒng)治的支柱,也不需要他們?yōu)樽约涸鎏砉獠省K斐鍪直郯l(fā)出命令,這就夠了,因此沼澤地和沙土地里就出現(xiàn)了花園和樹林、瀑布和巖洞,出現(xiàn)了最為美麗也最具有權(quán)勢的宮殿。這個天文位置是他出于任性的專斷而挑選的,現(xiàn)在王國的太陽就在這里升起又落下。凡爾賽宮的修建目的就是要向法國清清楚楚地證明,人民無足輕重,國王就是一切。
但創(chuàng)造力僅僅存在于真正實現(xiàn)了創(chuàng)造目標(biāo)的人的身上。有的人只有繼承下來的王冠,卻沒有王冠所包含的權(quán)力與威嚴。路易十五和路易十六的精神狹隘,具有感覺遲鈍和熱愛享樂的靈魂,不再繼續(xù)創(chuàng)建的工作,他們繼承了這座巨大的宮殿,還有這個根基強大的王國。表面上,在他們的統(tǒng)治之下,一切都毫無變化:國界線、語言、習(xí)俗、宗教和軍隊。那雙意志堅定的手把這些形式都打上了過于強悍的烙印,再過百年都不會磨滅,但是很快,形式就失去了內(nèi)容,成了缺乏創(chuàng)造力的棘手之物。凡爾賽宮的外觀在路易十五時期沒有改變,只有意義改變了。依然有三四千名侍從身著華麗的
制服在走廊和庭院里走來走去,依然有2000匹駿馬待在馬廄里,精巧的禮儀機器依然在所有舞會上運行,無論是接待會、普通舞會還是化裝舞會,騎士和貴婦依然大搖大擺地穿過鏡廳和金碧輝煌的房間,穿著錦緞、絲綢做成的鑲有寶石的華服,這座宮殿依然是當(dāng)時歐洲最著名、最精美、最有文化修養(yǎng)的宮殿。但它之前曾經(jīng)是洶涌的強權(quán)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卻早就陷入了既無靈魂、也無意義的空轉(zhuǎn)。又有一位路易成了國王,但他已經(jīng)不再是一位統(tǒng)治者,而是一位心不在焉的裙下之奴。他同樣在宮中召集大主教、部長、領(lǐng)主、建筑師、詩人和音樂家,但他終歸不是路易十四,那些人也不再是博絮埃、杜勒內(nèi)、黎塞留、芒沙、科爾伯、拉辛和高乃依,而是渴望權(quán)勢、拍馬奉承、圖謀晉升之輩,只愿享受,不愿創(chuàng)建,只愿寄生于已有的成果,不愿通過自己的意志與精神取得成果。在這座大理石砌成的溫室里,不再有勇敢的計劃,不再有決定性的革
新,不再有具有詩意的作品,只有陰謀和殷勤這種沼澤植物茂盛生長。起到?jīng)Q定性作用的不再是成果,而是計謀,不再是風(fēng)險,而是后臺。誰在蓬巴杜和杜巴麗夫人“晨起”時把腰躬得最低,誰就可以爬到最高位。起到作用的不再是行動,而是言談,不再是本質(zhì),而是表象。這些人只是永遠聚在一個狹窄的小圈子里,扮演著他們作為國王、國務(wù)部長、主教和領(lǐng)主的角色,舉止中充滿毫無意義的優(yōu)雅。他們所有人都已經(jīng)遺忘了法國,遺忘了現(xiàn)實,只考慮自己的前途和享樂。路易十四曾經(jīng)把凡爾賽宮當(dāng)作歐洲最大的論壇,在路易十五時期,它卻淪落成了貴族的社交戲院,無論如何,那的確是當(dāng)時全世界有史以來最精美、最奢侈的社交戲院。
現(xiàn)在,一位十五歲的少女即將邁著猶豫不決的步子,初次登上這個氣派的舞臺。她在一開始飾演的只是一個小小的試演角色——王儲妃,王位繼承人的妻子。來自大貴族階級的觀眾卻明白,這個來自奧地利的、嬌小的金發(fā)女大公之后會成為凡爾賽宮的主角,扮演王后的角色,因此,她剛一抵達,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好奇地投向了她。她給人們留下的第一印象十分出眾,人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這么富有魅力的少女出現(xiàn)在這里了,她迷人的纖細身材就像塞弗爾陶瓷上畫的人物,肌膚就像涂了色的瓷器,有著歡快的藍色眼
睛,歡暢的櫻桃小口,笑起來顯得天真,生氣時也極為優(yōu)雅。她的舉止無可挑剔,輕盈而優(yōu)雅的步態(tài),迷人的舞步,而且——不愧是一位女皇的女兒——在穿過鏡廳的時候還能以一種自信的姿態(tài),莊重而驕傲地向左右兩側(cè)泰然自若地致敬。貴婦們懷著難以掩飾的惱怒意識到,如果這里沒有第一夫人,她們還可以飾演主角,但她們在這位雙肩瘦削、尚未長成的少女身上看到了強勁的競爭對手。無論如何,要求嚴格的宮廷社會還是不得不一致指出了一個舉止方面的缺陷:這個十五歲的少女有一個奇特的愿望,不愿意僵硬地待在這個圣潔的殿堂里,而是想要天真無邪、無拘無束地在宮殿里四處活動。年幼的瑪麗·安托奈特天性不羈,與丈夫的弟弟跑來跑去,玩著游戲,裙擺飛揚。她還沒有適應(yīng)這種單調(diào)的禮節(jié),沒有習(xí)慣這種僵化的矜持態(tài)度,但這里始終都要求一位王子的配偶做到這一點。她知道如何在重大場合表現(xiàn)得無可挑剔,因為她自己就是在同樣浮夸的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禮儀體系里長大的。但是在霍夫堡宮和美泉宮里,人們只有在莊嚴的場合才表現(xiàn)得莊重,在接待會和儀式上像穿上禮服一樣把這套禮儀系統(tǒng)請出來,深吸一口氣,拿出這套禮儀裝扮自己,一旦賓客離開,傭人就關(guān)上大門。然后人們就放松下來,變得親切又和善,孩子們可以歡快地瘋玩,變得快快樂樂。人們盡管在美泉宮里講究禮儀,但并不像奴仆侍奉上帝一樣遵從禮儀。但在這里,在這座精美卻日漸過時的宮中,人們生活不是為了生活,而只是為了表演,而且等級越高,規(guī)定越多。因此上天保佑,絕對不要一時興起做出什么動作,絕對不能表露出天性,否則就是對習(xí)俗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沖撞行為。從清晨到深夜,從深夜到清晨,永遠都只是儀態(tài)、儀態(tài)、儀態(tài),否則無情的奸臣們就會竊竊私語,他們生活的目的就是費盡心機地進入這座劇院,為了這座劇院而活。
就因為這種可怕的嚴肅性,因為禮儀的神圣含義,凡爾賽宮既無法理解作為孩子的瑪麗·安托奈特,也無法理解作為王后的安托奈特。她不理解這件事情具有駭人聽聞的重要性,這里的所有人都在點頭哈腰,判斷誰應(yīng)該走在前面,她永遠也無法理解這一點。她天生我行我素,對所有事情都表現(xiàn)出毫無顧忌的坦率,憎恨任何形式的約束。她是一位真正的奧地利人,想要隨心所欲地生活,沒有辦法忍受這種鄭重其事的裝腔作勢。她在家就逃避學(xué)校的任務(wù),在這里也抓住一切機會,逃避要求嚴苛的宮廷女侍諾埃伊夫人——她諷刺性地稱呼她為“禮儀夫人”——這個過早因為政治而被高價賣出的孩子盡管身處高位,享盡奢華,內(nèi)心里渴望的卻只有一件事:再過幾年真正的童年生活。
但是王儲妃不應(yīng)該、也不可能依然是一個孩子:一切都在約束她,提醒她記住,自己有義務(wù)維護她那不可動搖的尊嚴。除了虔誠的首席宮廷女教師,主要的教育任務(wù)就落在三位姑母的身上,她們是路易十五的女兒,是三位古怪且心懷惡意的老處女,最邪惡的造謠者也不敢質(zhì)疑她們的德行。這三位命運女神就是阿德萊德夫人、維克托麗夫人和索菲夫人,她們在表面上友好地接納了被丈夫忽視的瑪麗·安托奈特,實際上卻生著悶氣,把所有宮廷內(nèi)斗的戰(zhàn)略都傳授給她,她應(yīng)該學(xué)會如何“惡語中傷”,學(xué)會萌生陰險的惡
意,學(xué)會地下的陰謀詭計,還有如何用小小的針尖般的技巧刺傷別人。在一開始,年幼而初出茅廬的瑪麗·安托奈特覺得這些新知識很有趣,毫無惡意地重復(fù)著這些并不友善的警句,但她正直的天性與這些惡毒的行為互相違背。很可惜,瑪麗·安托奈特從來都沒有學(xué)會偽裝自己,掩藏自己的仇恨或者是喜愛,很快,她就出于正確的本能,擺脫了姑母們的監(jiān)護:所有不光明正大的東西都有違她那正直而無拘無束的天性。諾埃伊侯爵夫人在面對這位女學(xué)生的時候也收效甚微,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不斷爆發(fā)無常的小脾氣,反對“限制”,反對吹毛求疵,反對永遠遵守固定的時間表。但這一切都無法改變。她這樣描述自己的一天:“我在九點半或者十點起床,更衣,做晨禱。然后我用早餐,去看望姑母們,我一般會在那里遇到國王。我們一起待到十點半,然后在十一點左右,我去梳洗打扮。正午,人們把我的宮廷成員全部叫來,所有人都可以進來,除了沒有爵位和家族地位的人。我涂上胭脂,當(dāng)著聚集起來的人群洗手,然后男人退下,女人留下,我在她們面前更衣。十二點去教堂。如果國王在凡爾賽宮,我就和他、和我的丈夫還有姑母們一起去望彌撒,如果國王不在,我就和王儲自己去,但總是在同一時間。彌撒結(jié)束后是公開的午餐,但是在一點半就結(jié)束了,因為我們兩個吃飯都很快。我走上樓去找王儲,如果他在忙,我就回到自己的房間,我閱讀、寫信或者是干活,因為我正在為國王做一件外套,進度很慢,但我希望能夠得到上帝的幫助,在幾年之內(nèi)做完它。三點左右,我再去看望姑母,這時國王也在她們那里。四點左
右,神父來見我。五點左右,鋼琴教師或者聲樂教師會過來。七點半左右,如果我不能出去散步,我就幾乎總是要去找姑母們。你肯定也知道,我丈夫幾乎總是陪著我去找姑母們。從七點到九點是娛樂活動,但是如果天氣好,我就去散步,那么娛樂活動就不在我那里進行,而是在姑母那里。九點左右,我們用晚餐,如果國王不在,姑母就和我們一起吃飯。但如果國王在,我們就吃完晚餐再去見姑母們。我們會等國王,他一般在十點一刻來。我躺在一張長沙發(fā)上一直睡到國王到來,如果他不來,我們就在十一點左右睡覺。這就是我的日程安排。”
這張時間表并沒有給娛樂留下很大的空間,但那正是她焦躁不安的內(nèi)心所渴望的。年輕沸騰的熱血在她體內(nèi)流淌,想要瘋玩、游戲、大笑和胡鬧,但是“禮儀夫人”嚴苛的手指立刻就抬起來警告,這些事情和那些事情,其實就是瑪麗·安托奈特想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是一位王儲妃應(yīng)該做的。她之前的教師韋爾蒙神父面對她的收效更加微弱,他現(xiàn)在是她的懺悔牧師和朗讀者了。實際上,瑪麗·安托奈特要學(xué)習(xí)的東西多到可怕,她受到的教育遠遠低于平均水平:她十五歲的時候已經(jīng)差不多忘記了德語,法語還沒有學(xué)好,字寫得非常歪斜,作文里滿是空想和拼寫錯誤。她還是需要能夠提供大量幫助的神父幫她讀信。此外,他還要每天給她朗讀一個小時,強迫她自己閱讀,因為瑪利亞·特蕾莎幾乎在每封信里都在詢問她最近的讀物。她并不完全相信報告上所說的,她的安托奈特真的每天傍晚都在讀書或者是寫作。“你應(yīng)該努力用優(yōu)秀的讀物裝飾你的頭腦,”她提醒女兒,“這對你來說比任何人都有必要。這兩個月我都在等神父的書單,擔(dān)心你沒有認真讀書,讓驢子和馬匹把你應(yīng)該讀書的時間帶走了。你不要在這個冬天忽視讀書,因為你也沒有真正地精通別的什么東西,無論是音樂還是素描,無論是跳舞、油畫還是其他有關(guān)美的學(xué)問。”很可惜,瑪利亞·特蕾莎的懷疑有其道理,因為年幼的安托奈特已經(jīng)用又天真又嫻熟的方式將韋爾蒙神父——他無法強迫或者是懲罰一位王儲妃!——徹底蒙騙了,她的閱讀時間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閑談時間。她學(xué)到的東西很少,或者說干脆就是什么也沒有學(xué)到,她母親的任何逼迫都無法讓她變得更加認真。這段強行締結(jié)的早婚已經(jīng)破壞了她正直和健康的發(fā)展趨勢。她名義上是個女人,實際上還是個孩子,瑪麗·安托奈特已經(jīng)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莊嚴的尊嚴和等級了,但另一方面,在學(xué)校的長椅上,她還坐在最初級的基礎(chǔ)教育的位置上。很快,人們時而對待她像對待一位高貴的夫人,時而又像對待一個不成熟的小孩訓(xùn)斥她。宮廷女侍要求她代表宮廷,姑母要求她學(xué)會詭計,母親要求她接受教育,她年輕的心卻什么也不想要,只想永遠年輕地活下去,在這種年齡與地位、個人意志與他人意志形成矛盾的情況下,這個原本順利地成長著的人格就生出了無法約束的不安和對自由的不耐煩的渴望,這在以后決定了瑪麗·安托奈特那災(zāi)難性的
命運。
為了了解女兒在陌生宮廷里的危險性與可能面臨的危機,也因為瑪利亞·特蕾莎清楚這個太年輕的、不認真的輕浮女孩永遠也不會出于自己的本能而發(fā)現(xiàn)宮廷政治中所有狡詐的陰謀詭計,她派去了身邊最優(yōu)秀的外交官邁爾西伯爵充當(dāng)忠誠的埃爾卡特。“我
感覺,”她懷著驚人的坦率給他寫信,“我的女兒太過年輕,太多人奉承她,她很懶惰,在嚴肅的活動上表現(xiàn)得很遲鈍,我委托您,因為我完全信任您,去看守我的女兒,不要讓她落入壞人之手。”女皇也沒有更好的選項了。邁爾西伯爵出生在比利時,但全心為帝國奉獻,是宮廷人物,卻不是宮廷食客,思維冷靜,卻并不因此而冷漠,就算說不上天才,也是一位富有而又毫無野心的單身男性,在一生中只想要盡職盡責(zé)地為女皇服務(wù),他在深思熟慮之后,懷著感人的忠誠接受了這個職位。表面上,他是女王派去凡爾賽宮的使者,實際上卻是母親的千里眼,順風(fēng)耳,是母親那樂于提供幫助的雙手:多虧了他的詳細報告,就像通過一臺望遠鏡,瑪利亞·特蕾莎在美泉宮就能清楚地觀察著自己的女兒。她知道瑪麗·安托奈特說的每一個字,知道她讀過或者更多是沒有讀過哪一本書,知道她穿的每一件衣服,知道她的每一天是怎么度過或者怎么虛度的,和哪些人說過話,犯了哪些錯誤,因為邁爾西在他的保護人身邊布置了一道精巧而緊密的情報網(wǎng)。“我得到了女大公身邊三位傭人的保證,我讓他們每天觀察韋爾蒙,我要知道杜爾福侯爵和姑母交談時說的每一個字。我還有更多的途徑和方法去了解,王儲妃在國王面前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此外,我還要親自進行觀察,所以我不會有一個小時錯過她到底在做什么、說什么或者是聽到了什么。我會盡量把偵查工作做到讓陛下安心的地步。”這位忠誠的傭人將自己所聽到的和所觀察到的全部毫無美化地上報,全是真相。信件由特派信使傳送,因為互相偷竊信件是當(dāng)時主要的外交伎倆,這種私密的
信件只有瑪利亞·特蕾莎才能看到,因為上書有“僅供御覽”的蓋章,就連國家總理和約瑟夫皇帝都不能看。但有時候,毫無疑心的瑪麗·安托奈特會感到震驚,美泉宮里的人為什么會這么快地知道我生活中的所有細節(jié)呢,但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那位白發(fā)蒼蒼、父親一樣的和藹先生竟然是她母親的私人間諜,她母親那些諄諄教誨、含義深奧的信都事先請邁爾西進行了指導(dǎo)。因為邁爾西沒有別的辦法,他只是一個外邦人,即便來自一個友好國家的宮廷, 他也沒有權(quán)力給王位繼承人的妃子樹立道德標(biāo)準(zhǔn),他也沒有權(quán)力去測量、教育或者影響未來的王后。于是他一直請求讓女皇寫一封充滿愛意又嚴格的信,讓瑪麗·安托奈特心懷忐忑地來打開它。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并不嚴肅的女孩在聽到母親的聲音——即便只是看到了寫下來的詞的時候的確會產(chǎn)生一種敬畏之心,在最嚴厲的指責(zé)面前低下頭站著。
多虧了這種持續(xù)不斷的監(jiān)視,瑪麗·安托奈特在最初的幾年里躲過了巨大的危險:她自己的放縱。她母親的另外一個靈魂更為強大,具有巨大而有遠見的智慧,想要堅決看守她的輕率行為。女皇過早地將年輕的瑪麗·安托奈特為了國家利益而犧牲掉了,現(xiàn)在她想要以這種方式進行彌補。
瑪麗·安托奈特這個孩子善良、真誠、懶于思考,實際上對周圍所有人都不屑一顧。她喜歡聯(lián)姻后的爺爺路易十五,國王總是友善又開心地輕輕用衰老的手寬慰著她。她和老處女姑媽們還有“禮
儀夫人”相處得很好。她很信任善良的懺悔神父韋爾蒙,母親的朋友邁爾西也成了她自己的朋友。但是,但是,但是,所有這些都是老人,都已經(jīng)真正變得嚴肅、講求秩序和莊重,而她才十五歲,渴望能和一個不受拘束的人交朋友,一起快樂而充滿信任地玩耍。她不想僅僅和教師、監(jiān)視者和訓(xùn)導(dǎo)者成為玩伴,她的青春渴望著同樣的青春。但是在這座用冰冷的大理石砌成的莊嚴肅穆的宮殿里,她能和誰在這里玩耍呢?其實人們給她分配了一位同年齡的玩伴,就是她的丈夫,只比她大一歲。但是他性格沉悶、經(jīng)常陷入尷尬,有時甚至因為尷尬而顯得粗魯,以笨拙的方式躲避著他那年輕妻子任何形式的親近。而且他從來就沒有表現(xiàn)出對早婚的哪怕一點渴望,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決定要對這個異國少女多少禮貌一些。因此,能和瑪麗·安托奈特有時候做點孩子之間的娛樂的就只剩下國王的弟弟,普羅旺斯伯爵和阿爾托瓦伯爵,他們分別是十四歲和十三歲,他們偷偷穿上劇院的服飾,在劇院里悄悄玩耍,但只要“禮儀夫人”一靠近,所有人就都必須迅速藏起來:王儲妃可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正在玩耍!但是這個反復(fù)無常的孩子總是需要某種給人帶來快樂的東西,某種充滿柔情的東西。有一次她向使者請求,從奧地利給她送一條狗過來,“一只獅子狗”,還有一次,那位嚴格的女家庭教師發(fā)現(xiàn),法國的王儲妃——太可怕了!她把一個女傭的兩個小孩帶到了她的房間里,毫不顧及她美麗的衣服,和他們在地上一起打滾瘋玩。從這一刻起,直到最后的時刻,瑪麗·安托奈特
心里那個自由的自然人都在與她所嫁給的這個不自然的環(huán)境抗?fàn)帲範(fàn)幹@種穿鐘形長裙和束胸的精美造作。這個輕率而又散漫的維也納少女總是覺得自己在這座有著上千個房間的莊嚴宮殿里是個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