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瑤珈繃著臉點點頭。

會議室里，無數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作為實驗室最優秀的博士，連拿三年國家獎學金的博士，在他們眼里，瑤珈師姐就是神。

老師們提起她都是作為榜樣來教育他們的，何曾這樣被當眾批評？

秦瑤珈面容沉靜地點點頭，并無不愉。

方夢琳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了聲“老師對不起”。

于教授板著臉：“你該說對不起的是你自己和你的師兄師姐，我不管你之前在哪，在我的實驗室做學術，最先要做的就是端正自己的態度?！?

方夢琳的頭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她幾乎是跑著下臺，生怕被電腦咬一口似的。直到散會，還能依稀聽到她擤鼻子的聲音。

對此，顧依依的回應是——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她還有臉哭？她連累的你都被老于說了，從我進實驗室，什么時候見老于這么指責過你？她委屈個屁?。　?

秦瑤珈吐出一口郁氣，擺擺手：“算了，不說她了，餓了，吃飯去吧?！?

只是這午飯到底沒吃成。

郁澤愷來了。

顧依依一臉春花蕩漾的，笑嘻嘻地打趣：“師姐，我就不奪人所好了噢，我自己去吃飯?！本砥鸢锏蔑w快。

秦瑤珈面上一紅，看向郁澤愷，眼里還有未消散的笑：“時間掐的這么準？”

她拿起手機，翻出剛剛開會摸魚時刷到的必吃榜，遞給他：“要不要去吃這家日料？”

出乎她意料的，郁澤愷看也沒看，一言不發地攥著她的手腕，拉她去了墻角的圓桌旁。

“郁澤愷你發什么神經？我手腕都紅了！”他握得太用力，秦瑤珈剛剛一直拽不出手腕，怎么喊他都跟沒聽見似的。

郁澤愷把她按到長腳凳上，眼中泛著洶涌的波瀾，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瑤珈，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這前言不搭后語的話，秦瑤珈有些莫名其妙。

郁澤愷握著她瘦削的雙肩：“關于那個蛋撻，我已經跟你道歉了，圍巾也讓夢琳還我了，你就算還有氣，那你沖我來??！針對夢琳一個小姑娘干什么？”

秦瑤珈一口氣直直沖上腦門，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郁澤愷的眼睛，這雙往日或含情或戲謔的桃花眼，此時盡是她看不懂的陌生感。

是因為方夢琳組會被罵的事？

她還真是看論文磨磨蹭蹭，告小狀比誰都積極??！

這剛散會沒半小時，郁澤愷人都站在她面前興師問罪了，也不知道又添油加醋顛倒了多少是非黑白，竟讓郁澤愷這么為她出頭。

“我，針對她？”秦瑤珈指著自己，幾乎要被氣笑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針對她了？是她自己文獻沒讀幾篇，拖累全組進度，跟我有什么關系？”

郁澤愷：“那老于怎么會罵她罵得那么兇？她在你組里，你放著她不管，她肯定不知道從什么方向下手?。∧闶抢嫌诘男母螌氊?，實驗室的頂梁柱大師姐，沒必要為難她這個轉專業的研一小師妹吧？”

又來了。

又是這種感覺。

秦瑤珈已經數不清最近發生了多少次，郁氣像翻滾的浪潮，一下一下沖擊著她的心窩，將完好的心侵蝕得滿目瘡痍。

他一口一個針對，一口一個為難，好像方夢琳挨罵全是她造成的一樣！在他眼里，方夢琳就是柔弱可憐的受氣包，她秦瑤珈就是大惡人么？

于教授夠給方夢琳面子了，起碼看著不是親學生的份上，只點了幾句，何況她不也跟著挨批了嗎？

誰還沒有被導師罵過呢？

她也不是一進實驗室就是全知全能的大師姐，也曾把程序寫得一團亂麻，測試結果連50%的正確率都沒有，被嚴厲的老于懟到懷疑人生，一個人偷偷躲去紫藤掩映的長廊深處哭鼻子。

那時，他找到她的時候，會揉揉她的頭發，邊托著她的臉給她擦眼淚，邊軟聲哄著：“誰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什么都會的，我們瑤珈天資聰穎又這么努力，早晚能做出成果來，成為老于最優秀的學生?！?

他還會拍拍她的后背給她順氣：“老于那個人就是追求完美，聽我媽說，被他罵過的學生，最后都成了優秀畢業生呢！”

他搞怪地做著夸張的表情，逗得她破涕為笑，最后他拉著她去吃了一頓大餐，美其名曰吃飽了才有力氣科研。

道理他自己早都清楚，怎么如今到了方夢琳這里，她挨罵就全成了她秦瑤珈的問題了呢？

天下沒有這樣冤枉好人的。

秦瑤珈揮手拍掉了他的手，眼里像揉碎了冰凌一樣：“我組里帶了三個研究生，已經把最簡單的部分給她了，參考文獻都找好了發到她手里，只需要她讀一遍整理個思路出來，有那么難嗎？你怎么不去問問她，為什么這么長時間，連五篇論文都讀不完呢？”

她的眼睛太亮太清澈，里面是濃郁的幾乎化成實質的失望，郁澤愷一時啞口無言。

她看著他不知所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她為什么在我組里，不是你找人安排的嗎？是你說讓我帶她出成果，我接受了，可她就是帶不動啊！我就差手把手教她怎么看論文了，她天天除了玩手機就是看電影，讓我怎么辦？”

郁澤愷仍是不太服氣地小聲反駁：“夢琳從小學習就很認真，她好不容易二戰考研才考上A大，怎么會不好好學？”

當時夢琳聯系上他，聲淚俱下地講著這些年靠自己努力走出大山的不容易，他是真的感同身受。

如果沒有被郁家找回，今日的夢琳就是昨日的他。

他這才求了舅舅幫她一把，調進了計算機系最王牌的實驗室，又給她放進于教授最倚重的秦瑤珈組，算是托舉她一下，夢琳當時感動的話都說不利索了，就差指天發誓好好學習不辜負他了。

她是他看著長大的，怎么可能會不珍惜這次機會呢？

眼看著郁澤愷眼里的遲疑，秦瑤珈嘆了口氣。

他還是不信她說的話。

秦瑤珈閉了閉眼，忽然笑了：“方夢琳是你的好妹妹，什么都和你說，說什么你都信。那她有跟你說，我也因為她，被導師批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