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歸話聲初落，兩幅棺材陡然間劇烈顫抖，從其上噴出兩團黑氣來。

眼見如此，阿歸眼中驚喜更甚，小心翼翼的俯在右側棺材上，似在聆聽著什么。

不時還連連點頭，目光望向崔玉，與棺材內的東西竊竊私語著。

“哦......阿歸明白了。”

“四哥，阿娘阿爹說要感謝你，希望你能夠參加我們的家宴，要坐上席咧。”阿歸咧嘴咯咯直笑，燈上蠟花濺落在手上也渾然不覺。

他便跟魔怔似的，入了院門后徑直走向廚房。

兩口棺材亦是古怪，明明沒有任何力道推扶，卻紙張似的，緩緩飄入院子，停在中央。

待院門嘭的一聲關上，束縛于崔玉身上的那股壓力驟然消失，脖頸上的‘阿歸’也眨眼不見。

面對這兩口棺材，崔玉喉頭有些發緊。

某種感覺正在他心中瘋狂滋生，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滲感，仿佛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被挑動。

而在這滲感之下，崔玉能明顯感知到一股說不出的危機，便像泥潭里的鱷魚，待到時機成熟，就會出手將人一擊斃命。

“四哥......來幫我打下手吧。”

阿歸幽幽聲響自廚房傳來。

崔玉微愣一下，若是往常他難免要懷疑一番阿歸的動機，可在這般情景下，阿歸這一句招呼倒像在救他似的。

走入廚房，一股仿佛泡入尸水的腥臭霎時撲面而來，擠滿崔玉整個呼吸道與口腔。

灶臺前頭，阿歸忙碌不已，先是把火點起，而后持著和他頭一般大的斬骨刀在切剁著什么。

砰的一刀落下，血漬肉沫飛滿阿歸一臉。

可他卻跟不會眨眼似的，木訥的瞪著案板上的羊腿，神色沒有任何波動。

許是意識到崔玉進來，他轉過頭，咧嘴一笑，搭配著血糊一片的臉，顯得格外猙獰。

“四哥來了......那就四哥來剁吧......你的力氣，比我大。”

將刀遞在崔玉胸前，阿歸笑中的哂意一時變得更為濃重。

“好。”崔玉淡聲回復，一手從阿歸手上接過斬骨刀，徑直走向案板。

感受著手上腥滑粘膩的觸感，崔玉臉上蕩過一絲不適，卻又迅速隱了下去。

危險歸危險，或許身體本能的無法抗拒危機帶來的顫意，但在生死邊緣打過好幾回滾，崔玉的心理早非從前能比的。

阿歸沒有離開，依舊站在那兒，頭詭異的九十度轉直，盯著崔玉看。

崔玉微微抬眸，用余光警惕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是個機會。

其他暫且不論，至少現在要將阿歸是何狀態試出來。

加上龍臣君臨走前說的話，自己似乎不應該覺得阿歸會殺自己？

“阿歸......你喜歡吃肉么？”崔玉神色平靜，似漫不經心的開口。

阿歸點頭：“當然喜歡。”

“四哥不知道，肉在我們這可珍貴了，除了祭祀龍王爺，尋常時候都是吃不到的。”

“當年阿爹阿娘去給龍王爺祭祀，還給我偷了兩塊肉來咧。”

“你要不要，嘗嘗？”出言瞬間，崔玉低頭藏著的雙眼變了模樣，一對褐黃橫瞳攀附而上。

阿歸神色也驟然一僵，所有興奮與癲狂盡化作深邃的猶疑：“四哥的......肉？”

“對。”將案板上的膝骨斬開，崔玉聲音沉冷。

“想試試么？要試試么？”

果不其然，便在他這話出口的剎那，阿歸臉上攀上一抹深切的貪婪渴望，望向崔玉的眼神也變得赤紅一片。

“吃......四哥？阿歸想......”

“不！阿歸不吃四哥。”

前后兩句話之間的轉變只在一口氣，甚至前言未完，后語馬上便接上。

“不吃四哥......為什么？”崔玉持刀的手輕抖一下，心里莫名涌現出一股難言的感覺，眼皮稍垂，眼中橫瞳如鹽水般溶化。

余光里，阿歸還是那副面容，只不過多出不少掙扎之色。

“因為......四哥好。”

“四哥是阿歸的哥哥......會給阿歸講故事。”

咵嚓一聲，案板上的骨頭裂了，崔玉話聲淡漠：“可你今天不吃四哥，明天四哥可能就會殺了你，也會殺了你的阿爹阿娘。”

這番話有著很大的危險，但他就是想看看，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如龍臣君所言那般——殘忍。

阿歸和預料中一般沉默了，面上掙扎遍布，渾身都在輕顫。

良久，其手在衣角攪動一下，語調艱澀的開口。

“四哥......不會殺我。”

“阿歸知道......四哥不是壞人，四哥和阿歸一樣......是被欺負的。”

崔玉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笑意，望著砧板的眸光稍有柔和：“阿歸，你說你死了，是在什么時候死的？”

這次阿歸的回答不再艱澀，而是再度恢復那副呆板樣子：“記不清了，好久了......大概是剛來這的時候吧？阿歸不記得了。”

崔玉沒再繼續詢問，整個廚房里唯有刀俎碰撞聲和柴火噼啪聲。

剛來這里的時候就死了？

這個時間對不上，他的爹娘可是在到這之后過了一段時間才去祭了龍王。

時間依舊是亂的......但這團亂成一團的毛線里一定藏著一根線，一根可以統攝所有的線。

原先他將記憶二分為主客觀或許太過寬泛，未能觸摸到根本，可那所謂根本，應該相距自己的推測并不遠。

只需將主客兩種記憶落實到具體上，便能解出真實情況。

便在他思考的時間里，阿歸又出去了兩趟。

再進來時，其手上抱著一顆人頭——他自己的人頭。

“四哥......阿爹想要見你。”他咯咯干笑兩聲，上前一把拽住崔玉手臂。

崔玉將斬骨刀放下，面上重新恢復冰冷。

他并不意外，畢竟今夜，可沒那么好熬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