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臣君離去后，崔玉望著黑壓壓一片的院子，不由長嘆一聲。

若非必要，他是當(dāng)真不想犯險。

但龍臣君是否真的離開，這一點誰也不知道，以先前的敲打來看，這或許又是一番測試。

想到這，崔玉也不遲疑，干脆邁步入內(nèi)。

既然五叔公那條路走不通，剩下還可一試的便只有龍母山了。

雖不知龍臣君想讓他登龍母山做什么，但在其目的達成之前，大概并不會害自己性命。

院門推開的吱呀聲在沉寂的黑夜中顯得尤為刺耳，偏房內(nèi)很快便亮起了燈，接著一個矮小身影持著燈走出門外。

崔玉眼神在阿歸臉上掃過，心下多了幾分推斷。

阿歸現(xiàn)在看來好像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表情全無先前那般詭異，又回到了一個孩子該有的天真上去。

只是前后兩者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他也無法確定。

“四哥，你怎么才回來？去五叔公那兒要那么久么？”阿歸蹙著眉，語氣頗有不滿。

“你身體才剛好，這樣很容易激出病來的?！?

崔玉眉頭輕挑，有些不對，從阿歸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來看，其對之前發(fā)生的好像完全沒有記憶一樣。

或許記憶還停留在中午自己出門去五叔公家那會兒。

“沒事，五叔公新采了些藥材，讓我?guī)兔φ恚@才回來晚了?！?

“你怎么還不睡？”

崔玉隨口敷衍道。

阿歸臉上愣了一瞬，接著自然道：“不知道阿爹阿娘什么時候回來，我得守著?！?

“他們才回來肯定餓，要給他們做肉吃?！?

聽他提起肉，崔玉眉宇間蕩開一股愁意，顯然是又想到了之前床下的尸體。

不過既然阿歸已經(jīng)不記得晚上的事，又如何還會記得肉？

盡管已經(jīng)做了區(qū)分，但這些村人的記憶還是太混亂了，讓人完全摸不清楚。

“阿歸，你還記得你的肉從哪來的么？”崔玉盡量放平語氣，稍帶關(guān)切道。

燈光下，阿歸眨巴兩下眼睛，奇怪的看著他：“李太奶送的呀，四哥，當(dāng)時你不也在么？”

“我也在？”崔玉眼底掠過一絲愕然，李太奶送肉來時他確實在，只不過后來他進了房間，而且對于李太奶送來的肉，阿歸明明選擇了拒絕。

但不等他多問，篤篤敲門聲驟然撕破長夜，回蕩在寂靜的小院中。

阿歸興奮叫了一聲：“啊，一定是阿爹阿娘回來了！”

說著，他便要沖去開門，卻被崔玉一把拽住。

崔玉神色凝重至極，這個時間村人不可能敲門，龍臣君就更不可能了。

若要真論起來，除了阿歸的爹娘以外，確實不會有別人。

“四哥，你干嘛？”阿歸奇怪的望著他，眼里全是不解。

崔玉壓低聲音，沉悶回道：“算幫四哥一個忙，今晚先別開門，等明天再說。”

“你爹娘既然回來，便肯定不會再走，過了今晚也沒事?！?

面對崔玉的阻止，阿歸臉上疑惑霎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似笑非笑的戲謔：“四哥......你為什么要攔我呀？”

這種轉(zhuǎn)換仿佛只在瞬間，讓人完全摸不著邊界。

崔玉松開手，反拽住扎于袖口的棺材釘，神色謹慎無比的盯著阿歸：“阿歸......你的肉，到底是哪來的？”

阿歸望了眼院門，索性轉(zhuǎn)過身來面對他：“四哥不是幫我殺了頭羊么？”

“自然是羊身上來的?！?

羊？哪里有什么樣，他所指的除那龍恩會執(zhí)法者外，再不會有別人。

“可你方才不是說，是李太奶送的么？”崔玉沉聲追問，搞清楚這一點，便能解開關(guān)于記憶的所有問題。

他已不準(zhǔn)備避開了，既然要留下來，那么伏龍界的秘密便必須弄清楚。

龍臣君不會無緣無故將他放在這里，其中必然有一番緣故。

聞言，阿歸呆滯的干笑兩聲：“四哥......你怎么又忘了，李太奶早就死了，這會兒估計才剛回村咧，怎么會給我們送肉來？”

“阿歸......我不想對你動手，我希望你能說實話。”崔玉輕嘆一聲，將棺材釘抽出，捏在手上。

阿歸歪著頭，呆板的臉上浮出僵硬的疑惑：“四哥，你在說什么？我一直在對你說實話呀?！?

“李太奶早就死了，阿歸也早就死了，四哥......你不也早就死了么？”

聽著阿歸毫無任何惡意的天真言語，崔玉呼吸不由一顫。

“若我死了，那又怎么會站在這里？”崔玉冷眼望他，棺材釘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

院門處的敲擊聲此時也已變成急促的拍打，一副要將門板拍碎砸爛的樣子，咚咚的聲響回蕩在小院里，讓人的思緒平添上一抹煩躁。

“阿歸也死了，可阿歸也站在這里?！卑w咯咯直笑，可嘴角那僵硬的弧度看的直讓人心里發(fā)寒。

“不要鬧了四哥，爹娘回來了，他們的棺材在門外等著呢?！?

“他們想要吃阿歸做的菜，阿歸也給他們做了好多好多飯菜。”

說著，他傀儡似的一動一僵，緩緩走向院門。

崔玉手指發(fā)力，正要動手將棺材釘甩出，卻眨眼被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無形重壓包裹住，動彈不得分毫。

一口冰冷的呼吸嘆在他的耳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四哥......別鬧?！?

崔玉瞳孔猛然睜大，這聲音太熟悉不過，是阿歸的。

可阿歸不是在前面么？怎么會騎到他脖頸上頭？

“爹......娘......別敲了，阿歸來開了哦。”

院門口，阿歸笑聲尖銳如針，根根刺在崔玉胸口。

他抬起手，搭在門閂上，輕輕向外拉動。

隨著吱呀一聲，院門開了，兩口別于黑夜清冷色調(diào)的大紅棺材驀地撞入崔玉視線。

正如阿歸所說的，這棺材上花紋遍布，珊瑚水珠之中包裹著亭臺樓閣，蝦蟹魚龜，還有一條赤龍盤繞，貫通整個棺材周身。

阿歸走至棺材中間，轉(zhuǎn)過身，抬手輕拍在棺材上：“爹......娘......進屋咯，再過一會，飯就煮好了，咱們一家好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

崔玉喉頭滾動，想要說什么，但氣息淤塞難出，更不提說話了。

在他后脖上突然感覺有些濕潤，似有水珠順著滑落，連帶著幽微的哽咽聲。

身后的阿歸......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