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齊女身形隱于木中，崔玉正要抽身，一張虎爪卻不偏不倚的，擦著他的胸口落下。

這巨虎泥巴捏成，獠牙尺長，雙脊插翅，目中含威，翹然大吼。

一時草木搖曳，江河奔涌，猛烈罡風緊隨沖殺。

“休走！今日，你便留下來吧！”五叔公冷然之聲自木球后方響起，一頭泥形巨龍雙爪向前，撐球而立，同時龍首高昂，挺出五叔公那佝僂身影。

巨龍不動，修長龍尾垂于水中，隨聲畫動。

霎時間江河湍波，涌天而起，化作點點劍芒，浮于虛空。

崔玉眉頭擰緊，拍石作手、畫江成劍，這些手段全然辨不出法門痕跡，簡直神乎其技。

“不愧是天人門徒......”崔玉冷笑吐聲，似想到什么，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面對崔玉的夸贊，五叔公不僅沒有任何得意，臉色反倒愈發陰沉上幾分。

夸贊也要分是誰，這話從崔玉口中說出，不僅不是夸贊，反是恥辱。

其一個人瑞之壽的小輩，卻將他這個壽及太乙散數的天人門徒當狗一樣溜來溜去，怎么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是你自己體面，還是老夫幫你體面。”五叔公沉聲冷哼，大手一揮，豺狼狐狗皆插雙翼，從周遭奔襲而來，將崔玉圍攏在內。

毒蟬百獸，兩位天人門徒，只為殺一人瑞。這要是傳出去，他崔玉就算死也是面有榮光了。

崔玉咂舌擺首：“我實在不解，我到底有什么，值得天人親口示徒，更值得兩位江湖大能親自動手。”

“因為......靈羊？”

有了不久才發生的前例在，五叔公哪里還敢開口作答，只是悶著聲，目中冷厲殺機將崔玉鎖死。

他現在不動手，可不是不能動手，而是等木球中的齊女出來。

師尊脾性古怪不定，他可是清楚知道，師尊對眼前這小輩是多有感慨的。

萬一師尊將來后悔，禍也不會到他身上。

他陰長生無甚奇巧天賦，根底亦不算強，能夠從諸多師兄弟中摸爬滾打出來，憑的不就是這份心機敏銳么？

加上內有毒蟬，外有百獸水劍，更有自己坐鎮，這崔玉......逃不了。

見五叔公不回話，崔玉再度輕笑：“怎么？擔心我還有底手未露？”

“沒想到我還能叫天人門徒忌憚，真是......榮幸啊。”

聽著崔玉話中濃烈的譏諷意味，陰長生咄然向前一步，卻又強忍了下來。

龍爪之下，木球震蕩不停，持續縮漲，顯然內里的齊女正在發力破關。

“嘖，真能忍。”崔玉無奈一嘆。

“我倒當真好奇，你們既不為靈羊，也知我真名......直接一紙咒術殺了，不是更為了當？”

“還是說......崔玉這個名字，有問題？”崔玉瞇起雙眼。

懷疑自己是個好習慣，他也一直保持。

陰長生依舊不語，但雙拳卻驀然攥緊。

他清楚，崔玉在試探自己，哪怕自己不做出任何回答，其也可以通過觀察自己的神色表現來揣測對錯。

即便這樣的揣測過于無厘頭，但總歸是一個方向。

崔玉眉間閃過一絲煩意，這陰長生數百年的壽元倒不是白活的，至少現在從其神色完全看不出任何方向。

不過其既然有如此心機，為何先前在水里會被自己套話？會被自己的語言刺激到神色表露？

答案只有一個，他在裝。

望著陰長生沉靜的面容，崔玉心下疑慮不定。

這是很不正常的，除非其故意想將那些信息告訴自己，可......原因呢？

雙方便這般對峙著，風平浪靜間，唯木球起伏頻率加快，最終在一聲咵嚓的裂布聲中盡皆破碎。

齊女才出木球，身形片刻不停，沖崔玉襲殺而去。

尖嘯間，毒蟬齊動，嗡鳴著朝崔玉吐出無數紫色蟬露。

便在這剎那，時間仿佛停滯。

齊女臉上猙獰畢現，盡是狠辣怨憤之色。

陰長生仰頭望天，面帶幾分沉思，似在等待和疑惑著什么。

而崔玉嘴角則漸噙出一縷得逞的笑意。

胸口青光發出最后余亮，萬木超拔，滾滾煙塵滌蕩周遭，一株妖艷桃樹臨風顫抖，將崔玉身形盡數擋住。

“收手！”陰長生猝然大吼。

但，已經來不及。

齊女雹大的拳頭連帶無數毒蟬紫露已經到達崔玉面前，不帶任何余地的轟落在那桃樹上。

拳入樹干，桃枝簌簌抖落一片花瓣，旋即紫露落定，傳出滋滋腐蝕之聲。

“完了！”陰長生心下暗惱。

齊女卻還未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再度抽身，右拳揮動，一石作大手頓時自遠處砸來，目標正是躲于樹后的崔玉。

崔玉面無驚慌，反倒滿是笑意。

便在桃樹因巨力攔腰截斷的瞬間，齊女看見，崔玉仰頭，沖自己無聲囁嚅著嘴唇。

那三個字是——你完了。

“快走！”陰長生大袖一卷，散去水劍，將所有泥捏百獸盡數歸攏在周圍，護持著巨龍抽身遁逃。

隨著此話出口，一聲響徹整個伏龍之地的蒼茫龍嘯霎時升騰。

陰長生身下巨龍尚未完全飛起，那龐大身形卻是猛地一僵，其尾巴被拉的筆直，尤其是沒入水中的末端，繃的發出嘎吱顫聲，仿佛藤蔓被扯至極致，即將斷裂。

泥捏巨龍倉皇吼叫，全無先前那般傲然。

齊女尚未反應過來，待她轉身想要動作，一根桃枝卻不知從何處爆射而來，直沒入仙人尸堪比山岳鐵石般堅硬的胸口，將之直釘在桃樹剩余的木樁上。

“本君本不想追究，可諸位......是不是太囂張了些？”

清朗話語憑空灑落，三人仰頭，便見一白衣身影屹立云端，手上還捏著一巨石大手。

龍臣君神情溫和，可眼中冰寒殺機卻是分毫畢現。

待最后一聲慘叫消歇，陰長生座下巨龍轟然崩塌，化作無數泥點，落至地面。

而從那水里，一只龍爪率先伸出，扒在岸邊，緊接帶出白色的修長身形。

一股腥風吹卷，青須青髯，隨風擺動，兩對龍角挺拔聳立，若支江大柱，帶著古樸花紋。

燈籠似的龍眼清澈而正大，睥睨向陰長生與齊女。

“兩位......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