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水中，刺骨冰寒霎時自小腿蔓延至全身，加上五叔公臉上的表情，崔玉汗毛不覺豎起。

“我現在后悔是不是已經來不及了？”崔玉嘴角反而揚起一抹哂笑。

而這在五叔公看來，卻更像臨死前對自我最后的回顧，蒼白且無力，改變不了任何結局。

他沙啞干笑：“或許還來得及......誰知道呢？”

“但這一遭你確實要走......崔玉，一百年......我足足在此地等了你一百年。”

他一邊說著，一邊拖動崔玉，向水流中央的明月走去。

淌水的聲音嘩啦嘈雜，自然形成一種奇異節奏，催命似的，響在崔玉耳邊。

“好在你很聰明，知道有一些反抗是沒有必要進行的。”五叔公笑的愈發肆意，仿佛已經吃定崔玉。

崔玉清楚，他指的是剛才上前拖拽自己的時候。

在那時候他便已不再掩飾，可自己的選擇是放任。

對他來說是明智的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反抗，但對自己來說卻是另一回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什么時候最具欺騙？便是人之將死時，路至絕境時。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講的故事中，壺中之藥到底有還是沒有？若是有，那又在何處？”

五叔公面色微愕，旋即哂笑搖頭：“崔玉啊崔玉，你倒是好興頭，半只腳踏入黃泉，卻還有心發問。”

他笑意收斂，漸歸入眼底濃郁的戲謔：“你既想知道，老夫便滿足你。”

“壺中世界，日興月替，悉如尋常。玉臺金殿，亦是仙人歸處。至于那煙火塵世，也自然真實。”

“你問老夫藥在何處，難道這些不是藥么？”

“煉世界以為藥，納眾生于一丸，以求長生大道。”

“這下你死可瞑目？”

水已至腰間，崔玉后披的長發在水中散開，化作團團黑影。

可崔玉臉上卻無半分驚慌，滿是淡然沉靜。

“所以......這方世界便是壺中縮影，壺中之藥為兆億蒼生，這方世界則為三村之民？”

聽著崔玉這平淡至極的語氣，五叔公臉上飛閃過一絲慌亂，緊接又被狠厲代替。

“是又如何？”

他暗自加快腳步，將崔玉更快向水中明月推進。

“不妨再聽聽我的猜測？”崔玉吐字鏗鏘，沒有半分怯懼，盡管身陷水中，走的依舊沉穩。

五叔公驟然冷笑：“你的猜測？”

一聲過后，他置之不理，腳下速度加快，水很快沒過兩人后背。

他可不是什么蠢貨，有聽崔玉猜測的功夫，不如早早做完仙師安排下的事，以求脫離此界。

崔玉猝然輕笑：“你才是羅山客棧的真掌柜，你沒有死，因為傅望生的換魂之法也是你口中的天人教下的。”

五叔公嘴角輕抽，卻依然埋頭向前，渾不言語。

讓自己確認這點的恰是先前的歌謠，那歌謠唯在兩個地方聽過，一個是羅山墜崖，一個是先前雨中。

而能和羅山有關聯的唯有那間客棧，但這幾乎算不得證據，所得出的結論只能算作自己的憑空勾連。

不過五叔公臉上的變化已經將這份臆想敲定。

“而我的名字，也是你口中天人告訴你的，他以換魂假局用傅望生替你，將你放入此界，等我上門。”

“你在為我捏手時確認了我的身份，你知道三村的真相，知道阿歸的異常，所以你告訴我你也是外界來的，雖不是說謊，卻給了我一個錨點。”

“一個在游離于信任邊界的錨點，讓我在無路可走時能想起你這個和我一樣的外人。”

“我倒真好奇，為何將你放入此界要費如此之多的手段？”

“你們見不得光？有人或某一勢力在關注你？”

“閉嘴！”五叔公驟然低喝，額角突跳不定。

崔玉瞇眼謔笑：“看來答案就是其中之一了。”

再向前一步，水已徹底沒過脖頸，只差腦袋沒有浸入，而那輪水中明月也已近在咫尺。

“嘖，你們知道我是羊，卻不想吃我，反要殺我。”

“常三知道我是羊，也不想吃我，反要救我。”

“你們還真是奇怪呀......”崔玉冷笑不定。

隨著他的話語，五叔公的臉色愈發陰沉，而在陰沉之下，則是一份濃郁的震撼。

仙師說的沒錯，應對此子必須慎之又慎，決不能以實力蔑視。

光是這伏龍界一星半點的信息，加上他先前一時興起講出的故事，竟能讓這娃娃推測出如此之多。

甚至碰到真相的毫毛。

若此子今日不死在這，仙師絕對不會原諒他，他會死，無比凄慘的死在仙師手下。

畢竟其能做出種種猜測，都是因為自己嘴欠講出那一故事。

驀地，崔玉將一只手抬出水面，落在他的肩頭上。

五叔公倉促轉頭，徑直對上崔玉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月里的樓臺便是界中之界？你們要將我帶入里面殺，是為什么呢？”

五叔公額上泛起冷汗，身體下意識一僵。

便在這一僵的瞬間，一股巨力驟然展開，將他一把推開。

他回過神，便見崔玉已向一邊游去，面上笑意依舊，卻帶著縷縷譏諷。

“師妹，動手！”五叔公面色凜然，匆忙喊叫。

一只石頭凝成的巨手猛然沖破激蕩的水面，自月中伸出，朝崔玉沉重抓去。

望著這巨手，五叔公眼底暗暗閃過一抹艷羨。

崔玉抬手出水，一張符箓迅速貼上胸口。

“萬木虬結。”

符箓青光暴起，霎時間，無數樹根憑空生出，長入水中。

些許樹根在崔玉腳下交橫，形成一個基座，將他頂出水面。

而更多的則是攀附上那巖石巨手，將之緊緊拽住，進退不得分毫。

崔玉神色沉穩，見不著半點驚慌之色，這是他早就預設好的局面。

對方既然要殺自己，就絕不會是一個人......白天到小屋時他可是清晰看見一個影子鉆進桃花林里。

眼見巨手被牽制，五叔公眸光一冷，嘴唇蠕動，念誦起咒文來。

邊隨念誦，崔玉身上道袍傳出一聲驚天鶴唳。

道袍上的花紋好似活了過來，白云流動，雁鶴翱翔，樓臺觀閣間，仙官踏斗，并有紛紜禱祝之聲。

但，這些花紋的動作在蔓延至棺材釘固定住的地方后猝然靜止，重歸死寂。

“怎么可能！”五叔公抬眸，神情驚駭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