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夜風徐徐吹過，枯樹落葉，草叢里沙聲不斷。

幾根鐵索霎時繃直，帶出一片嘩啦脆響，井上大石迅速開裂，散作滿地碎塊。

“四爺何必動氣，適才相戲耳。”常三朗笑數聲，大袖一卷，將鐵索盡數收回。

連連驚叫跟著從荒井傳出，這叫聲稚嫩非常，男女都有。

“怎么開了......那鬼又來抓小孩了......”

“快......讓阿虎去......晚了來不及了！”

“對！阿虎快去！”

崔玉走至井邊，探頭俯看井內。

里邊幾個小孩正推搡著一名身材肥實敦厚的男孩，這男孩看來約莫比他小兩歲，大概十三四的模樣。

這群小孩感受到崔玉的目光，抬頭一看，頓時鴉雀無聲，有的甚至畏縮的蜷在井邊，不敢被看到。

“嘖......四爺在這還頗有威望啊。”常三輕笑一聲，聽不出是嘲是賞。

崔玉不答他，只是沖井里揚聲道：“那人死了，你們自由了。”

但縱使如此，井里依舊沒個吭聲的，只那叫阿虎的孩子，還有個猴瘦的女孩盯著他看。

對于這般情形崔玉沒有任何意外。

這些孩子不信他尤為正常，之前為了活，他也沒少為屠夫代勞，從里面挑人抓過去。

再加上屠夫為了玩耍，不少戲弄這群藥孩，此時心底自然帶有謹慎。

常三目帶深意地瞟他兩眼，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崔玉拎起打水的木桶，直丟進井底。這井不深，若是這群孩子想上來，順著繩子完全足夠。

“我們憑什么信你！”一孩子硬聲質問，換來不少附和。

唯阿虎試探著出言：“我.....我覺得他沒騙人。”

“我也覺得。”那猴痩女孩應和一聲。

然而井底的內訌和崔玉沒有關系，他能做的就這么多，也僅是出于過往的一絲良知。

“瘋......四爺！這頭豬成不？”猴兒蹦跳著穿過拱門朝這邊來，身后還跟著頭大出它不知多少的胖豬。

崔玉頷首：“成。”

他回頭望井，本欲再說些什么，卻被猴兒的輕咳打斷。

“不是我說，咱們該走了，我嗅到有東西往這邊來了。”猴兒鼻翼抽個不停，臉色罕見的正經，甚至眉宇間還帶著一絲凝重。

“東西......往這邊來？”崔玉心中暗吶一聲，倏而想到身上的剪子。

那屠夫死前說過，讓他莫被人騙了。

現在想來也確實奇怪，能和屠夫做生意的肯定也是門子里的人，那人牙子又怎么可能發現不了剪子被人摸去？

況且以屠夫被插中的情況看來，這剪子似乎并不簡單。

一切就像......被安排好似的。

“四爺，咱們真該走了。”常三聲中平添一抹忌憚，顯然，他也感受到了不對。

似怕崔玉仍有留意，他又補充道：“人各有命。”

他話音剛落，驀地，整個地面飛速震顫起來，角落里不知從哪冒出成片的長蟲，黑黃紅白各色皆有，嘶嘶地吐信聲連綴成排，就跟燒水似的。

“走！”常三沉聲低喝，一抖袖袍，再甩出根鐵索來，但這次是沖著黑壓一片的夜空。

鐵索飛速上沖，直至露出尾端，常三縱身一躍，兩腿夾住鐵索扒在上頭。

同時，井底也響起成片驚恐地叫喊，原先視同絕路的麻繩此時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井下的蛇實在太多了！

“四爺，上來！”常三大喊一聲，動作卻毫不遲緩，麻利地向上攀去。

崔玉也不再停留，拽住鐵索一蹬腳，身形連連上竄。

在他身下則是猴兒，它扛著白豬，僅憑兩條腿把住鐵索向上爬，黑著臉，嘴里不停罵著什么。

隨著上爬，屠夫的院落在崔玉眼中逐漸變小，原本能站人的地方都被各色長蟲占據，最先出來的幾個孩子還好，一些后從井里出來的孩子，被那些蛇捆住身子，不斷撕咬，發出凄厲喊叫。

在崔玉周圍已有稀薄的云霧流動，至于常三則早已高的不見蹤影。

在他下方的猴兒尖聲嚷道：“四爺，抓緊爬!那些長蟲也跟著上來哩！”

崔玉瞥眼一看，猴兒下方不遠的鐵索上，已經覆了不少彩蛇，正盤繞著鐵索向上追，距離他們不過數米。

“四爺......只管向上，這神仙索通著五仙鎮，我已在此候著。”

常三話音在天上重重回蕩，顯得縹緲超凡。

崔玉一咬牙，卯著勁加速向上，很快下方便什么也不看清，只剩白的云海與黑的夜空，以及遠處那輪冰冷圓月。

他再度向上伸手，卻只握住一把空氣，鐵索到這竟沒了。

就在崔玉怔的這一瞬，一只手不知從何處陡然把在他的手腕上，接著用力一扯。

崔玉身形一個踉蹌，向前慣性沖上兩步，呼吸間，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回神一打量，周圍哪還是高空云海，分明是一間茅房！

“要了他娘的親命哩，我說四爺......這你不請我喝頓酒，說不過去哩？”猴兒半死不活的聲音陡然響起。

崔玉再回頭一看，那白豬赫然站在茅房廁板上，而在白豬身上，猴兒正癱著喘息。

“放心，四爺為人厚道，少不了你這畜生的好處。”常三含笑從外頭走進，許是怕臭，鼻子里還插著兩朵花。

他一抖袖，頓時一條鐵索從茅屋頂部破入，徑直飛向寬大袖口。

“這是......”崔玉皺眉問道。

常三頷首：“神仙索......趕繩赴仙宴，結扣下人間。”

“四爺，記你一筆賬。”

他扭頭望來，臉上似笑非笑：“這可是要壽的尖掛子，不帶半點腥兒。”

說著，他將鐵索尾端打上一個結，揣入袖中。

“走吧，帶你看看這五仙鎮的風采。”

......

“走吧，羊逃了。”

老嫗聲沙若蛇，伸出枯槁的手，輕柔撫摸身下屋高的巨蟒，深邃目光卻直勾勾地盯著屠夫那顆被啃食大半的頭顱。

她反手拍了拍背在身后的暗紅棺材：“老頭子，拿個泥人來。”

暗紅棺材吱呀開出一條縫，濃郁黑氣驟然從中逸散出來，跟著從黑氣中探出一條蒼青手臂，瘦的骨痕盡露，五指細長，正捏著一個彩繪小人。

這小人面容清秀，約莫十五六的樣子，正是崔玉。

老嫗背手接過，從腰間人皮袋子里掏出一柄黑色剪子，半閉雙眼對著小人念念有詞，同時剪子凌空，似筆畫著什么。

隨著咒聲回蕩，這小人臉上竟詭異的出現表情，先是驚怒后是悲苦。

她停下念誦，將小人輕輕放到耳邊，聆聽起來。

老嫗眼角皺紋漸漸抬起：“五仙鎮......常三......”

又過片刻，她把小人收回人皮袋里，身后棺材嘭的合攏。

手掌撫過蛇頭，老嫗冷笑一聲：“走......去十里外的五仙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