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并未持續多久，一道呼喊聲遙遙傳來，由于暴雨的緣故，聽來極為模糊。

崔玉循聲望去，那傳出呼喊的地方恰是客棧三樓。

那里開了一扇窗戶，窗戶里隱約晃過一個粉衣身影。

是常三？他什么時候去到三樓的？通過暗道？又或許......那不是常三，而是陷阱。

但不管是不是，他都得上去。

錢三山雖然死了，但那從陰沉木里出來的尸體卻還在。

必須和常三通個氣，否則其很可能栽在里頭。

至少目前來講，他們是合作關系，而常三也還未做過真正害他的事。

這般想著，崔玉淌過雨水，重新沖入客棧。

但當他經過二樓時，先前那尸體已然不在，不知是被齊女運走還是如何。

他并未過多停留，畢竟重點是常三。

才剛踏入三樓，陣陣急促腳步霎時從不遠處的一間房中傳來。

他連忙趕去，推開門，里面是一片狼藉，地上躺著數具堂倌尸體，鮮血橫流，鋪的滿地都是。

而在血泊中央，常三拖著勾鏈，呼嘯著朝角落處的傅望生甩去。

后者縱身閃躲，口中舌祟吐語連連：“衰、老、病！”

隨著真言降落，常三身體驟然變化，頭發眨眼變得花白，身形也逐漸佝僂下來。

常三神色冷然，大袖一甩，一只只青色飛鳥帶著銳利尖嘯疾飛而出，朝傅望生沖去。

但傅望生在目光觸及崔玉的瞬間，神色已驟然一變，翻手拋出一面色帶青銅的鏡子后，毫不猶豫，拔腿便朝窗戶沖去。

那些飛鳥在被銅鏡臨照到的剎那，紛紛發出尖銳鳴叫，化作片片紙錢，于空中飄散開來。

“四爺，攔住他！”常三立時低喝，聲音沙啞而蒼老。

崔玉也不遲疑，拍起手中葫蘆默念兩句，從樓下房間頓時響起湍急水流，緊跟著一條蜿蜒盤繞的漿液自窗外升起，恍同一面水墻，將窗戶死死擋住。

傅望生神色一凜，額上落下幾滴冷汗。

若常三一個人他興許還能憑借地仙的年歲應付一番，但若再加上這常四，壽數恐怕就不夠用了。

雖說他拼拼命也能殺的了這二人，可之后呢？齊女怎么辦，貨又怎么辦。

壽數的限制讓他必須仔細規劃好每一次法門的使用。

舌祟是不能再用了的，再用下去，他的血氣就會轉入枯竭，即使壽數尚全，也難免一死。

念至此處，傅望生調轉腳步，猛地朝常三奔去。

舌祟的影響還在，只要速度夠快，解決掉常三，這常四便不成隱患。

可崔玉速度亦是不慢，在看出他目的的瞬間就已出手，一盞油燈被他從人皮袋翻出，捧在手上。

手腕一抖，那無頭人所捧的燈盤中嗖的冒出一道幽綠火光，在崔玉的控制下，光照盡數傾斜向傅望生。

“髓燈！”傅望生神色再是一變，眼皮跳動數下，扭過腳步，再度轉向。

這玩意可遠比舌祟危險......若被照到，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但這種東西，常四怎么會有？！

即使不眠不休，要做出一盞髓燈也要花費至少十年功夫，千嬰骸骨收集不難，難的是合適命造的嬰兒。

可房間攏共便這么大，不管他再怎么跑，崔玉手上的燈都能追上。

“留他命。”常三低聲提醒，他身體正在逐漸恢復，舌祟真言維持的時間即將到了。

“我去把齊女引來。”

說罷，常三勾鏈甩出，嵌入大門，手上發力，徑直將身體帶出去。

見常三出門，崔玉索性不再控制髓燈的光照角度，骨手一翻，將之擺正。

幽綠燈光仿若出籠猛獸，眨眼便將房中大小角落盡數侵占，縱使傅望生躲閃不停，卻依然難免結局。

隨著傅望生的身體被燈光覆蓋。

一道道嬰兒身影憑空顯現，帶著響亮的啼哭徑直撲向傅望生。

數之不盡的嬰兒身影在傅望生瞳孔中漸漸放大，直至落到他變得慘白的臉上，紛紛仰頭，猛地咬下。

一聲凄厲痛叫適時從他嘴中發出。

嬰兒通體青黑，紫色的細密血管鋪及周身，牙口鋸齒一般尖利。

傅望生的叫聲頓時更加凄慘，這些嬰兒咬的不光是肉體，還有魂魄，他的魂魄也正遭受撕扯。

崔玉原地站定，未曾挪動半分，但目光卻死死盯著那群嬰孩。

他傅望生的手段絕對不止如此，否則又怎么開的下去這間客棧，怎么敢向他們動手？

但嬰兒的啃食聲卻真切作響，由于進食到血肉的關系，它們邊吃還一邊發出尖銳刺耳的笑聲，聽來極為滲人。

轟隆雷響攜著撲閃電光，房間被頃刻照亮。

群嬰之下，傅望生的慘叫已然停住，可崔玉心底總覺幾分不對。

他沉吟片刻，髓燈倒轉，房中光亮陡然消失，那群嬰孩也隨之匿去身形。

窗戶前，傅望生血肉模糊的躺在地面，他的臉被啃食掉，鼻骨清晰可見。

崔玉眉宇低垂，才要上前查看，一道冷笑卻憑空在他心底翻起。

“常四啊常四，你的身體......是我的了！”

傅望生滿是貪婪的面容無端出現在崔玉腦海內。

崔玉悶哼一聲，身體猝然前傾，雙眉皺成一團，可嘴角卻翻起一抹莫名笑意。

“你就是這么對付原來那位客棧掌柜的？”

骨手顫抖，羊叫聲隨之在意識中響徹。

換臉皮？不，是換肉身才對。

崔玉一直在想，如果僅是單純換了臉皮，那在長久相處之下，難道客棧里的伙計就看不出破綻么？

即使他傅望生做臉皮的手藝再好，也不可能做出能隨著時間變化而變化的臉皮來，人的臉，是會蒼老的。

更何況傅望生一介舉子，哪來這么好的皮匠手藝？

“這......這是什么東西！”

傅望生卻已無暇回答，貪婪被恐懼傾覆，似面臨了什么極為駭人的可怖之物。

“不......不要過來，滾開！快滾開！”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他驚叫連連，那張臉在崔玉腦海內不斷涌動，好像想要往外擠、想要從崔玉靈魂里逃出去。

但，靈羊又豈會讓他如愿？

好不容易有美食上門，哪有放跑的道理。

崔玉直起身，將髓燈收入袋中。

意識中嘶啞的羊叫聲和著傅望生無比尖厲的嘶吼回蕩不休。

崔玉緩步向前，將那面落在地面的古鏡收拾起來。

傅望生無疑是留不住了，靈羊吃下去的東西，就沒有吐出來的。

可正當他回身蹲在傅望生尸體旁，猶豫著要不要將其舌頭弄下來時，走廊外驀地傳來常三的呼喊。

“四爺，快，齊女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