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眉宇低垂，仍在沉思著：“不……還是有問題，齊女奪貨的動機是什么？”

“對傅望生的報復？還是說這貨對齊女本身有一種吸引？”

常三輕嘆搖頭：“為何不能兩者皆是？”

“這貨是錢三山入湖州的敲門磚，定不會是什么尋常物。”

“湖州那位刺史老爺素來嗜好神鬼，要在他手上換取入州名額，必然要投其所好。”

“但至于具體是何......或許只能等齊女再度出手，方能知曉?！?

話至此處，崔玉也沒了再問的興致，兩人皆沉默下來。

房間外，熙熙攘攘的腳步聲絡繹不絕。

此時錢老爺已然回到房間，正叫那些伙夫前去問話。

常三與崔玉便也各自回房，等著后續的叫名。

整個白天的時間這般輪著，從伙夫到客棧的堂倌、賬房乃至那傅掌柜都被一一叫了過去。

直至酉時日暮，叫名聲才停下。

崔玉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錢老爺并未喚他，也未喚常三。

早上在那小房里，該問他們的也都已經問過，那錢老爺也知道，縱使再喚他們過去也問不出個一二來。

窗外風雨依舊，不過卻比昨日要來的小了許多，連那雷動也不再頻繁，只是隱隱聞得沉悶的嗡嗡聲。

但這卻并不代表著風雨即將結束，相反，客棧周圍密林里沸騰而急促的鳥叫、颼颼不止的狂風聲，像是昭示一場更大的暴雨即將來臨。

“山雨欲來風滿樓......”

崔玉心頭念叨一句，翻身下床，推門走過樓道，拾階而下，來到廳堂。

此時廳堂里已聚集了不少人，連那些鏢人也在，由莊閑帶頭，擱角落桌席上坐著。

錢家夫婦不在，或許是為安全著想，皆留房中用餐。

走到常三對面坐下，見其像變戲法似的在袖內搗鼓一陣，抽出兩摞碗碟和勺筷來。

將之推到崔玉面前，常三順勢湊近，低聲道：“我又去了一趟放貨的小房?！?

“有何發現？”崔玉神色不動，袖中手指輕微摩挲。

“貨物方面沒有，但......”說到這，常三忍不住似的，搖頭失笑。

“我撞見了錢三山身邊的管家?！?

管家？崔玉略微皺眉。

他去小房作甚？這個時間不應該陪在錢老爺身邊么？

難不成......

見崔玉神色稍動，常三端茶慢飲，邊道：“也只能是他了?！?

“他既然去小房就必然在意貨物，雖然可以解釋為湖州難入，擔心前程。但在這個關頭，避免嫌疑才是真的保前程?！?

崔玉沉吟片刻，輕輕頷首。

無論是通奸，還是謀算錢家產業，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突然而就的事。

能做到這些的，必然是熟知錢府內事的人，下人必不可能，府中下人難以常見主母。

而管家這個身份，卻剛好合適。

“所以錢夫人是以為貨物被他拿去，故而早晨在小房才會是那樣一番態度，意圖將水攪渾?！贝抻褚膊挥墒?，接話道。

這倒是個樂子，那錢夫人指不定還在埋怨管家，既然得手，卻還不帶她遁走。

笑容將將收斂，一名堂倌把手中菜碗放于桌上，然后走開。

常三慣例的取出一雙金筷子，假意在菜里翻弄，實則驗毒。

瞅著筷子前端金色褪去，隱隱有些發青，他低聲輕嘆：“今晚下手，確證無疑了。”

崔玉瞥過眼去，望向那送菜的堂倌，后者正倚靠在柜臺邊，望著廳堂里下筷的伙夫和仆役，嘴角掛著哂笑。

角落里，莊鏢頭猝然轉頭望來，那張臉上無悲無喜，平靜非常。

這一望的時間很短，只是一眼，他便又轉過頭去。

“那些鏢人呢？”崔玉夾上一些菜品，扔在碗里。

談到這，常三眉宇間多了幾分思慮：“不清楚?！?

“以和莊閑打交道來看，這人不簡單?！?

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可能危險程度還在傅望生之上?！?

崔玉任意撥弄著碗中蔬肉，平淡道：“有沒有可能，鏢人和傅望生一伙會自相殘殺？”

畢竟殺人奪貨的是齊女，這在鏢人眼中，便可能是傅望生毀約動手。

“沒可能。”常三當即反駁。

“他們既然合作便至少知道些對方的手段?！?

“傅望生大概會將鏢人留在最后殺，而莊閑也肯定是會等傅望生清理完客棧中的其余人等后再動手?！?

“沒有外人干擾，僅憑實力爭高下，這是對他們雙方最有利的局面。”

飲下盞中茶水，常三緩緩起身，淡笑道：“四爺，今夜我全以救猴兒為主。”

“傅望生那頭......我幫不了你多少?！?

“各自保重吧?！?

話落，他將茶盞放至桌面，抽身上樓。

他前腳剛走，崔玉也置下筷子，回了房間去。

因今日早晨的事，客棧里充斥著若有若無的嚴肅氣氛，那些伙夫的興致自然也高不起來，在沉默的吃過一陣后，也紛紛散場，各自回房。

躺在床上，燈燭的噼啪聲和著窗外的狂風驟雨競相傳來。

雷蛇更兇了，轟隆的嘶吼連綿不絕，似要把這穹天震碎似的。

樓下樓上都沒了動靜，整個客棧一時間沉悶的嚇人，昨日還有堂倌走動、說話的聲音，今夜也絕了跡，聽不到半點。

不知過了多久，死寂被距離遙遠的吱呀開門聲打破。

崔玉眼皮微抬，聽聲音......應該是尾房——錢三山，錢老爺的房間。

“夫人......夫人......？”幽幽低喚穿過走廊，依稀傳入崔玉房間。

叫誰？錢夫人？崔玉腦中閃過念頭。

錢夫人不在房間？看來今夜第一個死人......出現了。

錢三山的呼叫又持續了片刻才停歇下去，跟著是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從尾房那頭傳來。

許是他叫不見人，便派仆從伙夫前去尋找。

但，他還可能找見么？崔玉心下冷笑一聲。

若是錢夫人還活著，一早便進尾房里頭躲起，怎么可能還在外頭停滯？至于管家......這個時候必然是跟在尾房伺候的。

這般想法還未消去，一聲尖銳驚叫隨著一道轟然雷霆霎時刺破雨幕，從后窗傳入。

崔玉從床上豁然坐起，手從袖里伸出，掌心緊握著兩枚銅釘。

他目光沉冷，望向窗外，穿過重重雨幕。

“殺戮......開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