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笠帽，他緩緩抬手，掌中正端著一座燈盞：“婆婆，你還是別動的好。”

只需他一抖手，這燈立時便會亮起。

這地方倒挺隱蔽，若不是依靠泥人死前藏的剪子，他還真找不過來。

目光落在這髓燈上，人牙子動作驀地僵住，眉尾低垂，眉峰攢起，神色難看到了極點。

“你想如何？”

這娃娃還不動手，必定是有所圖謀。

將燈盞湊近人牙子幾分，崔玉眉頭輕挑，嘴角噙出一縷輕笑：“大事沒有，倒是有幾樁小事......要過問下婆婆。”

人牙子猝然冷笑，老眼瞇起：“難道我說了你便會放過我？”

她也不是什么三歲娃娃，自然受不得這種欺。

這娃娃和她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她只要活著，便不可能放棄抓羊。

崔玉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圍著棺材繞上一圈，最終在她身后停住，抬起骨手，摁在那被她常年背著的，那口不大的暗紅棺材上：“這里面裝的東西對你很重要？”

人牙子面色驟然一變，眉尾緊跟一跳：“娃娃......你若是想活便別打它的主意。”

崔玉眼中掠過一抹果然，而后漠然開口：“我一直在想......你如此執著于抓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補壽？可你自己便會煉藥，又何須抓我補壽。”

“能力？你所會的法門多的不可勝數，若非被讓太爺拍了花子，或許這會兒我已經死了。”

“既然這兩者你都不缺......那是為了什么？”

“現在我知道了，你是為了......這口棺材里裝著的東西。”骨手輕輕用力，尖銳指端嵌入棺木幾分。

人牙子指爪攥緊，猝然怒喝：“住手！”

她轉過頭，那雙眼里......殺機濃的甚至要溢出來。

“娃娃......你是不是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她話音尚未落定，崔玉便也當即冷喝：“你又當真以為我不敢毀了這棺材？！”

人牙子額頭直跳，她已然憤到極點，但此刻卻拿崔玉半點辦法也沒有......這棺材，是她全部的念想。

崔玉神色瞬息收斂，淡然問道：“我，是你從哪拐來的？”

“秦州......天都山。”她聲音嘶啞，從牙縫里擠出話來。

一枚棺材釘從崔玉袖內滑下，落入骨手，他將之摁在棺材一角，冷然道：“我要的是具體。”

感受著發自背后的森寒氣息，人牙子鼻息稍許發顫：“天都山，玉清門。”

骨手發力，木頭嘎吱的聲音響起，棺材釘隨之沒入幾分。

“不夠具體。”

崔玉審判似的的聲音自她身后響起。

人牙子額頭又是一跳：“具體就是如此。你是我從天都山，玉清門，三官殿拐來的......”

“別無他人？”崔玉雙眼微瞇，言辭中帶著質疑。

“有......一名女子。”

“是何人？”

“我不清楚......”

頃刻，人牙子背后棺材里嘎吱聲再度傳來，背后棺材里猝然響起一聲尖銳而凄厲的慘叫。

她霎時不再猶豫，手從人皮袋中抽出，一把慘白紙傘被她瞬間打開。

崔玉速度亦是不慢，手腕輕抖，髓燈隨之升起一道幽綠火光。

火光照向人牙子的剎那，那傘也剛好張開，將所有光芒盡數擋在外頭。

“娃娃......你真以為一盞髓燈便能取了婆婆我的命？”人牙子沙啞的獰笑聲響徹整個墓室。

崔玉沒有回答，而是反手又握住兩枚棺材釘，骨手一翻，棺材釘立刻疾飛而出，直穿那紙傘而去。

他腳下移位，髓燈調換角度，盡可能的將那火光照入紙傘背后。

紙傘背后，人牙子的動作他看不清，唯聽其內傳出兩聲低沉犬吠，而后兩頭純粹骨架拼出的死犬從中躍入，將棺材釘一口咬下后，直沖他撲來。

生物受髓燈之照則死，但死物自然不會。

崔玉骨手探入腰間，拎出酒葫蘆，挪開蓋子，一道晶瑩漿液頓時席卷奔涌，將那兩頭死犬裹挾入內。

不過，其既是死物，葫蘆里的漿液自然起不到什么腐蝕作用，最多只是將之困住。

也就在他做出應對之時，人牙子白傘后持，架在肩上，向墓室外逃去。

以她現在的狀態，不說抓羊，怕是在這娃娃手下保命都稍顯困難。

有那花籃在，法門用不得。

而她所帶的法器也幾乎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難以對這娃娃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但就在她即將跨出墓門之際，一個猴子的身影驀地撞入視線。

那猴子頂著人頭，端坐在門口，身前還擺著三個白瓷碗，瞥見人牙子出來，它抬起頭，嘴角掛著輕浮笑容。

“呦，這位爺，趕巧了不是，我這盤恰好擺開哩。”

“嘿嘿......您......要不要玩上一局哩？”猴兒兩只毛手摁在碗上，笑的無比興奮，露著那森白尖牙。

她頓下腳步，面色驟然沉冷下來：“三仙歸洞......黑市變故是你所為！”

這猴兒既堵在這，看來她今天是要認栽了......

道道腳步聲悠悠響起，崔玉身影從墓室走出，在她身后半米站定。

眼見崔玉出來，猴兒抬手向他晃了晃：“四爺，咱三爺說哩，幫你拿住這老太婆，當補給你的靈材。”

“剩下的做三七分，他七，你三。”

崔玉不由嗤笑：“他常三倒是會算賬的，撿我個便宜，還要折我的算盤？”

聞言，猴兒頭如搗蒜，點個不停：“可不就是，我也是這么跟他說，怎么能讓咱四爺吃虧哩？”

“但他是這么說的......”它輕咳兩聲，強撐起身體，克制笑容，學起常三的樣子。

“你們四爺這一遭還有的賺，畢竟那老太婆身上就有不少寶貝，你四爺還能吃她的壽......倒是虧了我......”

崔玉在它說第一個字時便挪開了眼，將目光漠然的落在人牙子身上：“還要掙扎么？”

人牙子幽幽低笑：“娃娃......這遭算你贏了。”

她只感覺顱頂驟然一冷，骨手已然攀上，從上頭傳出沙啞的羊叫聲。

“沒想到，我竟會折在你的手上。”

感受著從骨手內涌現的吞噬感，她聽見崔玉輕飄飄的開口：“知道為什么嗎？”

人牙子身體漸漸干癟下去，她回過頭，那對陰冷非常的眼睛直勾勾地瞪在崔玉臉上。

“因為，這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