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被元爺吱呀一聲推開，一個干枯瘦小的背影正端坐于神像面前的蒲團上，手上攆著一串佛珠，氣質(zhì)祥和安定。

神像也不似崔玉下榻的偏殿那座三頭泥塑，只是正經(jīng)的觀音像，眉眼低垂，慈悲善濟。

兩人踏入殿內(nèi)，燎鼻的香火氣瞬間貫入腔內(nèi)，讓人不由靜下心來。

朱門合掩，元爺小步走至太爺身邊，湊在其耳邊低語兩聲后，太爺從蒲團上轉(zhuǎn)過身來。

精瘦干癟的面容正對上崔玉打量的視線，他開口一笑，沖崔玉招兩下手。

“這兩天在花子門里住的可還好？”

崔玉心下一怔，面對這人，他不知為甚，怎么也生不出惡感來。

上前兩步，崔玉拱手輕禮：“太爺康健，這兩日過得還算得意。”

太爺呵呵笑起：“得意便好。”

“血盤口的事我聽說了，你們這些個后彥的事我老頭子也不好摻和。”

“但唯獨一點......不要傷了和氣。”

“你是我花子門請來的尊爺，犯不著為些小人見氣，這也是我一直叮囑小元子的話。”

崔玉瞥眼在太爺身邊垂頭站定的元爺，心底輕笑，這小人說的就是他崔玉自己吧。

“聽小元子說，你想讓我代做這個陰陽司？”太爺?shù)痛姑寄浚暮湍怯^音像多了幾分相似。

但在崔玉聽來、看來，卻又是另一番感受，便在這話出口的瞬間，骨手竟不由自主的生出幾分顫意，似在向他預警。

“若是太爺主持，自然再好不過。”

太爺失笑搖頭：“這不成。”

“規(guī)矩便是規(guī)矩，既已選定了小元子，那便還是由他來做這個陰陽司的好。”

“不過，你既怕他扯海幌子，我也肯定給你個交代。”

說罷，太爺微微側(cè)目向身邊的元爺：“小元子，就在這把盤口結(jié)了吧，是真是假，當我面......論個明白。”

被點到名，元爺?shù)菚r抖擻一下，又扭頭深深看了崔玉一眼后，躬身輕喏。

朝崔玉伸過手，元爺沉聲道：“尊爺，還請將藥給我。”

話到此處，崔玉自然也無猶豫的道理，從懷里摸出一枚丹丸來。

這丹既讓元爺吃了，那么太爺這邊說不得還要準備一顆，但......常三那還能再拿出一顆來么？

這樣一來他就必須盡快達成目的，而后脫身離開。

邊這般想著，一邊將丹丸交在元爺手上，崔玉似笑非笑：“太爺可看著呢。”

這丹丸與崔玉先前在屠夫那見過的不同，整體透明，水靈靈的，約拇指大小。

前者冷哼一聲，又將丹丸交與太爺手上。

崔玉默不作聲，只看太爺把玩了兩下后，又重新丟回元爺手里。

“吃了它。”太爺平靜道，話里聽不出任何喜怒。

后者得話，竟也不猶豫，當即便將丹丸塞入口中，喉頭滾動兩下，將之吞咽進肚。

元爺雙目立時瞪大，無數(shù)血絲驟然攀上眼白，他緊跟著攥緊雙手，從喉嚨里頭擠出兩聲痛叫。

瞥了眼崔玉，太爺眼皮下耷，只從縫隙里透出一縷精光，落在元爺身上。

渾不管一旁痛苦的元爺，他悠悠開口：“小尊爺，你知道我活多久了？”

抑制住輕顫骨手，以及那股深厚威壓，崔玉向前一步，自然道：“太爺年壽渺茫，自是我這后輩遠望不到的。”

“我活了二百余年......江湖上的人管這歲數(shù)叫‘地仙’。”

“你說......我是‘仙’么？”太爺移來目光，山岳似的壓在崔玉身上。

正此時，一旁的元爺竟慘叫一聲，趴倒在地。

這威壓好像將靈羊喚醒，在崔玉腦海中，正不斷回蕩著凄厲羊叫。

同時還有道道癲狂嘯喊在他心底涌現(xiàn)：“仙算什么，把他......吃了！”

崔玉只得分出理智，將這羊叫與嘯喊一并壓制。

不能動手，至少現(xiàn)在不能。

他需要用花子門來對付人牙子，更遠不是這位太爺?shù)膶κ帧?

“太爺......當然是仙。”

驀地，太爺咧嘴大笑起來：“小尊爺，你和常三不一樣......你夠聰明。”

所有威壓霎時散去，崔玉身形微顫，強支撐住落差帶來的身體空虛。

一旁，元爺?shù)耐唇薪K于消停下去，他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

他踉蹌走至太爺面前，面色紅潤通透，細看下去，甚至有那么些返老還童的意味在。

“太爺，藥......是真的。”元爺沙著嗓子，卻依舊難以掩飾語氣中的振奮。

太爺目光望來，崔玉稍微垂首。

“好，是真的便好。”

他深深看著崔玉：“我花子門，又等到個天賜良機啊。”

“說吧，你......想要什么。”

崔玉骨手輕握，最關(guān)鍵的時刻......來了。

“小輩不求天材地寶，更不要酒色財氣，唯求太爺幫我殺個人。”

“哦？”

聽得太爺此聲，一旁元爺同樣對著崔玉露出個不解的眼神。

在他看來這是個絕佳的機會，趁著這股風一飛沖天也不是什么難事，太爺?shù)脑捯呀?jīng)說了，那么無論是要法門、要地位，太爺都會給。

“要我老頭子親自動手？”太爺溫和望他。

崔玉不答，這話還是留給這位太爺自己理解最好。

無論是點頭還是搖頭，都是一份局限。

他這份心思，太爺自然也看得出來，含笑搖頭：“那你要殺誰？”

崔玉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人牙子的長相，當即開口：“五仙鎮(zhèn)外，一徘徊老嫗，背上有一口棺材。”

太爺頷首，將目光轉(zhuǎn)向身邊元爺。

后者當即明白，輕聲道：“是有這么個人，既不進鎮(zhèn)，也不遠走，似在等個什么。”

“我見她目的不明......一直有遣人跟隨。”

“不過這人在今日一早便入了鎮(zhèn)，往金門方向去了。”

太爺平淡道：“你是說......這人投了金門？”

“應(yīng)該是。”

得到答復后，太爺轉(zhuǎn)頭望來：“小尊爺，你也聽著了。”

“你要殺的那人投了金門......這事可不好辦咯。”

崔玉暗自輕吶，不好辦？怕不是不好辦，是有事在前頭等著自己。

“這樣吧......今夜金門的華老太爺壽誕，你跟我一并去吧。”

“你把人確定好，我老頭子豁出這張臉皮，幫你要條命來，如何？”他似對崔玉所毫無察覺，語氣親切。

參加壽誕？

風險不小。

若是人牙子真投了金門，到時在壽誕上認出他來......

但眼下這情形，這位太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若是他再拒絕，恐怕就是打臉了。

花子門這條線搭的本就脆弱，這位老太爺當真就信了自己？這是斷不可能的事。

先不說他是常三推來的，光是離奇的煉藥手法，便讓他的可疑性大增。

崔玉做出副欣喜模樣，又一拱手。

“晚輩，多謝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