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艦爆炸的火光還在視網膜上殘留，那個晶體怪物已經撞上了飛船外壁。

金屬撕裂的聲音像一千把刀在刮擦骨頭。六條發光觸須穿透船體，每條都有成年樹干粗細，表面覆蓋著不斷生長的尖銳晶簇。莫教授——如果還能稱之為教授的話——將自己拉入飛船內部，完全展開的身形足有三米高。

“啟——智——”它的聲音像是無數玻璃碎片在摩擦，“把——編碼——交出來——”

范祖第一個沖上去。他全身金屬化為鉻銀色，拳頭帶著破空聲砸向怪物面部。晶體怪物只是輕輕抬手，就接住了這足以打穿坦克裝甲的一擊。

“小心觸須！”周豪的影子如黑潮般涌出，纏住兩條正要刺向范祖的發光肢體。

怪物發出刺耳的笑聲，第三條觸須突然分裂成數十根細絲，瞬間穿透周豪的影子防御。樂天及時拋出電磁手雷，爆炸使細絲偏轉了方向，但仍有幾根刺入周豪的肩膀。

“啊！”周豪跪倒在地，傷口周圍立刻開始晶體化。

“凈化之水！”小樹尖叫著拋來一個水囊。張楷接住，手忙腳亂地澆在周豪傷口上。藍光閃爍，綠色晶體停止蔓延，但已經形成的部分無法逆轉。

我強忍劇痛拔出雷霆之臂，能量流失讓雙螺旋結構的光輝暗淡了幾分。林雨晴立刻補上我的位置，她的異色瞳孔光芒大盛：“別讓奇點失控！”

“先解決這個！”我沖向戰場，雷霆之臂自動變形為長刀形態。銀藍閃電在刀身上跳躍，每一次揮砍都在空氣中留下電離軌跡。

怪物終于放開了范祖，轉身面對我。它胸口的晶體裝甲突然透明，露出里面一個模糊的人形——莫教授的本體已經完全與共生機融合，只有面部還依稀可辨。

“你——不懂——”它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終焉之門——必須打開——進化——不可避免——”

“進化不是毀滅！”我揮刀斬斷一條襲來的觸須，斷口噴出綠色能量漿液，但新的晶體立刻開始再生。

范祖趁機繞到側面，金屬化的雙臂變成鉆頭形狀，狠狠刺入怪物膝關節。這次攻擊奏效了，晶體怪物第一次失去平衡，單膝跪地。

“有效！攻擊關節！”張楷邊喊邊組裝某種設備，“給我兩分鐘！”

樂天和周豪配合著牽制另外三條觸須，小樹則抱著光之樹的一根枝條念念有詞。令人驚訝的是，樹根開始自主移動，像活物一樣纏住怪物的腳踝。

“啟智！現在！”林雨晴突然喊道，“用雷霆轟擊它胸口！”

我不假思索地躍起，雷霆之刀直刺怪物胸前那塊透明裝甲。就在刀尖即將命中的瞬間，怪物的眼睛突然變成純黑色。

時間仿佛變慢了。

六條觸須同時爆發出刺目綠光，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回防。我的刀斬斷了兩條，第三條擦過臉頰，留下火辣辣的傷口，剩下三條直接刺入我的腹部、大腿和左肩。

世界變成一片血紅。

劇痛中，我聽到同伴們的驚呼，看到范祖拼命想沖過來卻被一條新生的觸須抽飛。更可怕的是，刺入我體內的觸須開始主動斷裂，留在傷口里的晶體部分像活物一樣向心臟爬行。

“同化...開始...”怪物獰笑著站起來，“你——將成為——第一個——”

它的話戛然而止。一道藍綠交織的光束突然命中它后腦，是林雨晴！她不得不離開控制臺加入戰斗，這意味著奇點又開始不穩定了。

怪物憤怒地轉身，四條觸須同時襲向林雨晴。她輕盈地飄起躲避，但明顯力不從心——維持雙螺旋結構已經消耗了她大部分能量。

我跪在地上，感覺冰冷的晶體正在體內蔓延。小樹哭喊著我的名字，但她的聲音越來越遠。視線邊緣開始出現綠色光斑，意識逐漸模糊...

就在這時，光之樹突然劇烈搖晃。所有枝條同時發出耀眼的藍光，一道純凈的能量波掃過整個大廳。我體內的晶體碎片瞬間汽化，傷口處冒出縷縷綠煙。

“凈化...完成...”小樹驚訝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正散發著與光之樹相同的光芒。

怪物發出痛苦的嚎叫，它身上被能量波掃過的部位開始剝落。但這勝利是短暫的——更多的晶體從它體內涌出，修復著損傷。

“沒用的！”張楷終于完成了他的設備——一個像是激光發射器的裝置，“它連接著全球收割者網絡，能量近乎無限！除非——”

“除非切斷連接。”林雨晴在空中閃避著攻擊，“啟智，你必須完成連接！”

我掙扎著站起來，腹部的傷口已經止血，但每動一下都像有刀子在攪動。雷霆之臂暗淡無光，剛才的攻擊耗盡了儲存的能量。

“怎么做？”我喘息著問。

“成為真正的導體！”林雨晴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釋放你體內所有的雷霆之力！不要控制它，讓它控制你！”

這等于自殺。父親的研究日志明確警告過，完全釋放原始閃電能量會燒毀神經系統的。但看著重傷的同伴，看著仍在擴張的奇點，看著那個正在逼近林雨晴的怪物...

我閉上眼睛，徹底放開了對那股力量的所有限制。

起初什么也沒發生。然后，像是地核裂開般的震動從腳底傳來。雷霆之臂突然變得滾燙，銀藍閃電不再局限于手臂，而是如藤蔓般爬滿我全身。

“啟智！不！”樂天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水。

太遲了。閘門已經打開。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場風暴，一團行走的等離子體。閃電從每個毛孔噴射而出，在大廳頂部形成旋轉的雷云。外星飛船的每一道紋路都亮起來，與我的能量產生共鳴。

莫教授化的怪物第一次露出恐懼的表情，它試圖后退，但光之樹的根系突然暴長，纏住它的雙腿。

“現在！”林雨晴、張楷和小樹同時喊道。

我將雙手舉向天空——是的，雙手，雷霆之力甚至讓我暫時再生了血肉之臂的幻影。所有的閃電，所有的能量，全部匯聚到掌心，形成一個刺眼的光球。

怪物發出最后的嘶吼，六條觸須全部變成盾牌形態擋在面前。但這毫無意義。

我釋放了雷霆。

光球化作一道直徑數米的閃電洪流，瞬間吞沒了晶體怪物。沖擊波掀飛了所有人，連林雨晴都被震到墻上。強光持續了整整十秒，當視力恢復時，那里只剩下一個熔化的晶坑，和幾塊逐漸汽化的綠色碎片。

“成...功了？”樂天從一堆儀器殘骸中爬出來。

但勝利的喜悅還沒浮現，整個飛船就劇烈傾斜。墻壁顯示那個黑色球體已經擴大到整個漩渦，海水被完全排開，露出海底的古老金字塔。更可怕的是，金字塔頂部的光柱變成了不穩定的紫黑色。

“奇點失控！”張楷撲到控制臺前，“終焉之門開始扭曲！“

林雨晴飄回雙螺旋結構旁，臉色蒼白如紙：“莫教授死前發送了指令...門正在錯誤開啟...”

“能關閉嗎？”我問道，身上的閃電紋路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毛細血管破裂的血痕。

她搖搖頭：“不完全的編碼只能啟動，不能停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進入門內，成為能量緩沖體。”她異色的瞳孔直視我，“但那意味著永遠的放逐，甚至更糟。”

我看向同伴們。范祖的金屬皮膚多處開裂，周豪半張臉已經晶體化，樂天和張楷都帶著不同程度的傷。只有小樹還算完好，她緊緊抱著光之樹，像是抱著最后的希望。

“怎么做？”我簡單地問。

林雨晴似乎早就知道我會這么問。她輕輕揮手，雙螺旋結構上方浮現出一個新的投影——父親的臉。

“啟智，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計劃進入了最終階段。”投影中的父親比記憶中蒼老許多，“終焉之門不是毀滅裝置，而是星際橋梁。百萬年前來到地球的播種者文明，他們留下這個系統是為了幫助符合條件的種族實現躍遷。”

畫面切換，顯示出一系列星系圖。

“但系統損壞了，凈化與同化分離。極光現象是系統自我修復的嘗試，而收割者...是系統免疫反應產生的抗體，它們錯誤地把人類當成了需要清除的病毒。”

又一幅圖像——一個巨大的環形結構漂浮在太空中。

“終焉之門的正確開啟需要兩把鑰匙：雙源編碼，和一個自愿的犧牲者。編碼已經在你和林雨晴體內，而犧牲者...”

父親的表情變得無比悲傷。

“必須是一個能夠承受兩種能量的人。我本希望是林雨晴，但她只能承擔凈化部分。直到你出生，我才發現雷霆之力可能是缺失的拼圖...”

投影閃爍了幾下，變得模糊。

“時間不多了。如果要關閉門，你需要進入核心，讓兩種能量在你體內平衡。但這會...改變你的本質。兒子，無論你選擇什么，記住——”

信號突然中斷。整個飛船開始解體，大塊的天花板砸落下來。范祖用金屬身體護住小樹，周豪和樂天互相攙扶著躲避。

“決定吧，啟智。”林雨晴伸出手，“留下，我們一起想辦法對抗即將到來的災難；或者進入門內，嘗試關閉它，但可能永遠無法回來。”

我看向那個正在吞噬一切的紫黑色光柱，又看看傷痕累累卻依然站立的同伴們。小樹對我點點頭，光之樹的一根枝條自動延伸到我面前，開出三朵發藍光的花。

“不是選擇。”我握住林雨晴的手，雷霆之臂再次亮起，“從來都不是。”

她明白了。異色瞳孔中閃過一絲悲傷，但更多的是驕傲。我們一起走向大廳中央，雙螺旋結構自動分開，露出一個向下延伸的發光通道。

“其他人守在這里！”林雨晴命令道，“盡可能維持飛船結構完整！”

“等等！”張楷突然跑來，塞給我一個微型裝置，“能量調節器，也許能幫你多撐幾秒。”

范祖沒說話，只是重重地捶了下自己胸口，金屬撞擊聲在混亂中格外清晰。周豪和樂天想跟上來，被我用眼神制止。

只有小樹掙脫范祖的保護，沖過來抱住我。她將一顆光之樹的種子塞進我口袋：“它會...記得回家的路...”

然后，沒有更多告別的時間了。我和林雨晴跳入通道，向著終焉之門的核心墜落。

光。無盡的光。通道盡頭是一個球形的空間，中央懸浮著一個旋轉的黑色環狀物——終焉之門的實體。它周圍的空間明顯扭曲，時間流速似乎都不一樣。我的雷霆之臂自動展開，形成能量護盾抵抗著致命的輻射。

“就是那里。”林雨晴指向黑環中心，“你需要穿過它，在另一側建立平衡。”

“另一側是哪里？”

“系統核心。播種者文明留下的量子領域。”她開始分離自己的能量，藍色與綠色逐漸分開，“我會給你一半凈化之源，用它中和同化能量。”

過程比想象的簡單，也痛苦千倍。林雨晴將那只藍色的手插入我的胸膛，某種冰涼而強大的存在注入體內。我同時感到極度的充盈和可怕的空虛，像是靈魂被撕成兩半。

“記住，”她的聲音開始飄遠，“無論看到什么，保持自己是楚河。不要被能量同化，也不要試圖控制它。成為橋梁，僅此而已。”

然后她推了我一把。我飛向那個黑色環狀物，雷霆之臂在前，像是舉著閃電長矛沖向黑暗的騎士。

接觸的瞬間，世界再次變成純白。但這次，我看到了更多——

無數星系在眼前展開，百萬文明的興衰如走馬燈閃過。我看到了播種者，他們不是外星人，而是某種超越物質的存在；看到了地球上的無數次文明輪回，每次都在接近突破時自我毀滅；看到了父親和林雨晴在實驗室的日日夜夜，看到了自己出生時那道劈中醫院的閃電...

然后，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能量的海洋。我漂浮其中，身體逐漸解體。雷霆之臂最先消散，然后是四肢，軀干...最后只剩下意識本身。

這就是終點嗎？

不。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小樹的聲音。我“看“到口袋里的那顆種子在發光，微弱但堅定。它開始生長，根系扎入虛無，枝條編織出新的形體。

我是誰？

啟智。人類。雷霆導體。鑰匙。

記憶如潮水般涌回。同伴們的臉，父親的囑托，要保護的一切...

種子長成了樹，樹重塑了人形。我重新擁有了身體，但不再是血肉之軀，也不再是單純的晶體——而是某種更古老、更純粹的存在形式。

終焉之門在我面前展開它真實的樣貌：一個巨大的能量網絡節點，連接著無數時空。它的故障清晰可見——兩條主要能量回路斷裂，導致凈化與同化失衡。

我的手——現在更像是光的凝聚體——自動伸向斷裂處。林雨晴的凈化能量從一側流入，我自身的雷霆之力轉化為導體，而殘存的同化能量從另一側被引出。

修復過程持續了永恒，也可能只是一瞬。當最后一條回路重新連接時，整個網絡發出和諧的嗡鳴。終焉之門——不，現在應該叫它升華之徑了——開始正常運轉。

紫黑色的不穩定光芒轉變為柔和的七彩極光。通過系統，我看到地球上的極光現象正在平息，收割者們停止攻擊，困惑地看著自己逐漸恢復正常的身體。海底飛船開始自我修復，同伴們驚喜地擁抱在一起...

任務完成了。但我能感覺到，系統在問我一個問題：留下，還是回去？

留下，將成為網絡的一部分，獲得近乎神明的能力與知識。回去，則要重新接受血肉之軀的限制，承受所有傷痛與記憶的重壓。

選擇似乎很明顯...直到我聽到那個聲音。

“啟智！”

小樹的聲音，通過那顆種子傳來。然后是樂天、周豪、范祖、張楷...甚至還有我以為永遠失去的林雨晴。他們在呼喚我，用最原始也最強大的力量——羈絆。

我看向重新編織好的網絡，微笑起來。系統理解了，它為我打開一條通道——不是來時的路，而是一條全新的路徑。

“等我。”我對著通道說，“我回來了。”

然后，帶著播種者文明的祝福和一個種子的記憶，我踏上了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