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牽著陳彤彤的手，沿著老城區的小巷往家走。

路燈昏暗，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也照亮了腳下老舊的青石板路。

陳野其實并沒有直接回去，而是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后。他沒騎摩托，因為噪音太大，也不敢靠得太近，怕被林安然發現，又怕那么晚了，她和彤彤遇到什么危險。

他看著林安然單薄的背影，心里一陣陣地發緊。

他想，林安然一定很害怕吧，過去自己經常這條路上吆三喝四地堵她，原來最大的“危險”是他自己。

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彤彤出現，他還會做多少讓自己以后悔恨的事情。

七拐八拐，穿過幾條狹窄的小巷，林安然終于在一棟破舊的鐵門面前停了下來。這里面，似乎就是她的家。

林安然先是溫柔地摸了摸彤彤的腦袋，然后熟練掏出鑰匙開門。

“咿呀”一聲，門開了。

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昏黃的路燈光透過窗戶，照進去一點點光亮。

陳野終于看清，房間很小，也很簡陋。

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右手邊一個簡易搭設的棚子，里面就是廚房，再往內，用一道簾子隔住了，不知是否還有其他人。

陳野心里，又是一陣難受。他沒想到，林安然竟然住在這樣的地方。

雖然他也是住在老城區的，但是他不一樣，他那個總不回家的老爹因公犧牲后，市里賠償了他一大筆錢，媽媽嫁給新爸爸，卻沒拿走一分，而是全都留給了他。

這筆錢他感覺自己能用小半輩子了，再不說市里同時還承擔了他畢業之前所有的學費。

“媽媽，我們家好小哦，這是另外一個老家嗎？”陳彤彤的聲音，從屋子里傳來。

“老家？”林安然。

“是呀，爸爸昨天也帶我去了一個新的家，告訴我是老家。”

“那就是另一個老家吧，彤彤，以后我們就一起住這里啦。”林安然的聲音，很溫柔。

陳野在外面偷偷望著她們母女倆，心里五味雜陳。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淹沒。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老舊的瓦片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也砸在陳野的身上。

雨水瞬間就打濕了他的頭發，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讓他幾乎睜不開眼。林安然也把屋門給鎖上了。

陳野只是站在那里，看著林安然家里的屋子，心里忽然有一個沖動。

雨越下越大，陳野的視線，漸漸模糊了。

他忽然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然后，他飛步跑到了林安然家的窗戶前。

陳野深吸了一口氣，伸出顫抖的手指，蘸著冰冷的雨水，在濕漉漉的玻璃上，一筆一劃地，飛快寫下三個字：

“對不起。”

每一個筆畫，他就像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仿佛要把他所有的愧疚和悔恨，都刻進這冰冷的玻璃里。

雨水不斷地沖刷著他寫下的字跡，可他一直堅持著，直到那三個字，透著水霧，隱約地印在玻璃上。

寫完，他轉身就走。

“爸爸！”

就在這時，陳彤彤的聲音，突然從房間里傳來。

陳野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回頭，透過朦朧的雨幕和模糊的玻璃，看到陳彤彤正站在窗戶前，小手扒著窗臺，一臉焦急地看著他。

“爸爸，你快進來！外面下雨了！”

林安然也走了過來，她看到窗外那個濕漉漉的身影，以及玻璃上那三個模糊的字跡，眼神復雜難明。

“進來……躲躲雨吧。”林安然的聲音，很輕，很低，但陳野卻聽得很清楚。

陳野猶豫了一下，看著窗戶里透出的溫暖燈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了，今天就不了，我……我得回去，我車還停在學校外面，又下著那么大的雨，怕淋壞了！”

“林安然，我不在這里的時候，保護好彤彤，你們……你們晚上早點休息，彤彤凌晨可能會踢被子，記得幫她蓋上，我們明天見！”

說完，他轉身就走。

“爸爸！”陳彤彤急了，跑到門口，想要去追陳野。

“彤彤，別去！”林安然連忙拉住她，“那么大的雨會感冒的。”

“可是，爸爸淋雨了，也會感冒的……”陳彤彤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林安然看著陳彤彤，心里一陣柔軟。

她嘆了口氣，從房間里拿出一件淺黃色的小熊款雨衣，遞給陳彤彤。

“彤彤，你把這個……給他送去，讓他穿上。”

“真的？媽媽你不生爸爸氣了？”陳彤彤接過雨衣，破涕為笑。

“……快去吧。”林安然摸了摸陳彤彤的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爸爸！等等我！”

陳野聽到陳彤彤的聲音，停下了腳步。

他回頭，看到陳彤彤舉著一件小熊款式的雨衣，朝他跑來。那雨衣的模樣，看上去可愛極了，這讓陳野想起了曾經某個雨天林安然回家時的著裝。

“爸爸，給你！”陳彤彤把雨衣遞給陳野，“媽媽說讓你穿上，別淋感冒了！”

陳野的心，猛地一顫。他抬頭，看向了林安然家的窗戶，她只是搖上了窗簾。

“爸爸，你什么時候回這個老家呀？”陳彤彤仰著頭，看著陳野，問道。

“我……”陳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爸爸，你今晚不和彤彤在一起了嗎？”

“彤彤，快回來！”林安然的聲音，從屋里傳來。

“哦，來了！”陳彤彤應了一聲，然后，她對陳野說，“爸爸，你早點回來，我和媽媽等你！”

說完，她轉身就跑回了屋里。

陳野站在雨中，看著林安然家里的窗戶，久久沒有動。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來。

他低下頭，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款小熊雨衣，然后笨拙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開始飛速地往回學校的路狂奔，大雨瓢潑。

那件事很久以后，他再也沒穿過那件小熊雨衣，可他把它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了自己衣柜里最下面的一層，他知道，不是不合身，而是因為……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