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仙觀議事大殿內，青銅鶴嘴爐中的凝神香早已燃盡，卻無人想起更換。

十余名長老執事端坐如泥塑木雕，唯有燭火在眾人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將殿內肅殺的氣氛又添三分陰郁。

現任觀主玄陽道人廣袖垂落，目光最終落在一襲綠羅裙上。

“盧師妹，驗尸結果如何？”

盧夢仙子纖指輕翻，一頭巴掌大小的奇異小獸在她玉掌中顯現。

但見這小獸頭似獒犬而生獨角，蹄如駿馬卻生牛尾，通體漆黑如墨，在殿中燭火映照下竟不反半點光澤。

“以角狗探查所得，沖虛子師兄與其本命靈獸龍鱗馬皆被抽盡精氣神而亡。”盧夢聲音清冷，“祖竅內空空如也，像是......”

她朱唇輕抿，似在斟酌用詞。

“被什么東西蠶食殆盡。”

“定是元符宗所為！”周炎長老霍然起身，腰間劍鞘撞在玉案上錚然作響，“他們覬覦我三仙觀與劍竹山基業已久，欲一統長秋國修煉界之心路人皆知！”

“周師弟！”飛鶴道人按住他手臂，“若真是元符宗，為何專挑獸修一脈下手？這般明目張膽，豈非自露馬腳？”

“這...”周炎語塞，卻仍梗著脖子，“許是故布疑陣！”

“噤聲！”

玄陽道人手中拂塵重重一頓，玉柄敲擊青石的脆響讓眾人心頭一凜。

“無憑無據之言，慎之！”

他眼底閃過一絲疲憊——元符宗勢大，三仙觀如今勢弱，貿然挑起爭端，無異于以卵擊石。

殿內霎時鴉雀無聲，唯聞銅漏滴答，聲聲催人。

這時。

“掌門師兄。”羊啟華長老突然打破沉默，“沖虛子師弟的死因，恐非一時能查清。眼下當務之急，是另一件事。”

“你說的是？”

“傳承！”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如暮鼓晨鐘震在眾人心頭。

諸位長老神色各異，卻都微微頷首。

這幾年，御獸一脈接連出事，本就青黃不接。

如今連沖虛子都道消身殞，若不及時扶持，只怕這一脈真要就此斷絕。

經一番商議，兩道決議很快落定：

其一，擢升靈獸園執事宋瑞峰為長老，執掌靈獸園；

其二，遴選獸修真傳，資源向獸修弟子傾斜。

決議既下，玄陽道人卻仍眉頭緊鎖。

他望向殿外翻涌的云海，心中隱有不安——

沖虛子之死透著蹊蹺，敵人是如何無聲無息潛入內觀的？沖虛子又因何沒反抗？

須知，沖虛子可是蘊神境巔峰強者，除非是圓滿境修士出手，否則何人能讓其毫無反抗之力？

還有那抽干精氣神的手段，倒像是古籍記載中的某種上古邪術......

————

折扇洞天內，靈泉翻涌。

陸羽盤坐在“天地靈泉”旁，周身靈氣流轉如霧。

突然，他眉心一跳，猛地睜開雙眼。

泉水中倒映的月影被突如其來的漣漪攪碎，一如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唉——”

一聲長嘆在寂靜的洞天中格外清晰。

陸羽拂袖起身，仰望著由地煞禁制幻化的銀月。

沖虛子干瘦的面容又一次浮現在眼前——并非悲痛，而是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正啃噬著他的道心。

“嘰——”

一聲輕喚打破沉寂。

陸羽轉頭，見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正蹲在三丈外的假山上，月光為它鍍上一層銀邊，正是他先前收進洞天的那只。

較之初見時，它的毛發愈發晶瑩如雪，眸中靈光流轉，顯然已經啟智。

只需再踏過納靈那一關，便可化身為妖。

陸羽眉梢微揚，暫時按下心中郁結。

“怎么，你終于肯出來見我了？”

他故意板起臉，卻見白狐忽然人立而起，前爪合十作揖，模樣煞是可愛。

“倒是會討巧。”

陸羽失笑，蹲身攤開手掌。

白狐耳尖輕顫，終究小跑過來，被他一把撈起。

指尖陷入蓬松的絨毛時，小家伙渾身僵硬如木，直到陸羽撓了撓它的下巴，才發出“嚶”的一聲，軟成一團云絮。

書房內，陸羽將白狐放在案幾上。

燈花“啪”地炸響，映得雪白毛發泛起暖色。

他研開松煙墨，忽然心血來潮。

“既開靈智，怎能目不識丁？”

狼毫在宣紙上勾出“白狐”二字，墨跡如行云流水。

白狐倏地立起耳朵，鼻尖幾乎貼上宣紙。

陸羽輕笑，又寫了個“天”字指向穹頂。

令他驚訝的是，這小家伙竟能舉一反三——當他寫下“月”字時，白狐立刻用爪子指了指窗外的銀盤。

燭芯漸短，墨香縈繞。

案幾上鋪滿寫滿字的宣紙，白狐不知何時已趴在硯臺旁，尾巴有節奏地輕拍桌面。

燭芯爆了個燈花，陸羽才驚覺窗外已現魚肚白。

案幾上，白狐正用爪子歪歪扭扭描著“靈泉”二字，墨跡糊了滿臉卻不自知。

看著它認真的模樣，他忽然輕笑出聲，心中積壓的郁氣竟散了大半。

“好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陸羽指間掐訣，一道清凈術無聲蕩開，狼毫筆尖殘墨盡褪。

白狐正寫得入神，聞言耳尖微顫，卻見青衫廣袖當空一拂，滿室墨香猶在，案前已不見人影。

怔忡間，窗外竹影掃過硯臺。

白狐垂眸將散落宣紙一一撫平，擺放整齊。

做完這些，它才輕巧地躍下案幾，雪白的尾巴在門檻處一閃而逝。

————

晨光熹微中，陸羽剛踏出折扇空間，院門便傳來急促的叩響。

“吱呀——”

門開處，南誠那張堆滿興奮的臉湊了上來。

“師兄恕罪！”他草草作了個揖，眼睛卻亮得驚人，“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

陸羽拎著茶壺的手停在半空。

銅壺里新取的靈泉正冒著蟹眼泡，映著他狐疑的面容。

“沖虛子長老尸骨未寒，能有什么好消息？”

“木人巷道要重啟了！”南誠壓低嗓音，卻壓不住顫抖的尾音，“專為遴選御獸一脈真傳！”

“木人巷道？”

陸羽眉峰微挑。

這三仙觀的秘地，乃是當年三位祖師為遴選真傳而建。

傳聞巷道內機關重重，五道關卡各藏玄機，更有傀儡獸鎮守，歷來只有最杰出的弟子方能通關成為真傳。

“千真萬確！”南誠重重點頭，“通告上明言，不一定要闖過五關，只要能過三關，就有豐厚獎勵。”

他說著湊近身子，壓低聲音道：

“師兄，以你的本事，闖過三關應當不難吧？這機會可萬萬不能錯過。”

陸羽指節輕叩茶壺，正待開口——

“砰！”

院門被猛地撞開。

方子聰氣喘吁吁地沖進來，白袍下擺還掛著幾根草葉。

“陸、陸師兄！剛接到消息......”

他忽然瞥見南誠，話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