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邊，楊三花跪在泥濘中，十指深深摳進泥土。

“妞妞...我的妞妞啊......”

她的嗓子已經(jīng)嘶啞得不成樣子，眼淚早流干了，只剩下血絲密布的眼睛死死盯著江心，仿佛要把那片水域看穿。

“楊家妹子！”

一個婦人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攙扶。

“你就看開些吧！村長不是說了嗎，妞妞是去水神宮享福的，說不定你們以后還能再相見呢。”

“住口！”

楊三花猛地甩開她的手，踉蹌著站起身。

“你們這些畜生！”

她怨毒的眼神掃過人群，每個被她盯住的村民都不自覺地后退半步。

張富貴對著江水拱手，義正言辭道：

“楊三花，我們把侍奉女神娘娘的機會留給你家妞妞，也是看你孤兒寡母不容易，你別不知好歹。”

“就是！”

“別不識抬舉！”

“等妞妞成仙了，你還要謝我們呢！”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附和著，越說越覺得自己做了件大善事，臉上的愧疚漸漸被理所當然取代。

幾個年長的婦人甚至開始討論起妞妞的“福氣”來。

楊三花看著這些丑陋的嘴臉，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

笑聲凄厲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

有人忍不住發(fā)問。

“我笑你們蠢！”楊三花指著眾人，“下個月...下下個月...”

她故意拖長聲調(diào)。

“你們誰家孩子去送死？別忘了，水神娘娘每個月都要一對童男童女呢。”

她踉蹌著走向江水，聲音如刀。

“我在黃泉路上等著看你們哭！”

岸邊頓時死寂。

方才還義憤填膺的村民們頓時僵在原地，面面相覷。

幾個抱著孩子的婦人下意識后退，緊緊摟住懷中的骨肉，眼中滿是驚恐。

張富貴臉色鐵青，正要開口——

“轟！”

江心突然炸開一道沖天水柱！

巨浪掀起數(shù)丈高，水花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朦朧水霧中，一道璀璨金光挑起個龐然黑影......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連尋死的楊三花都忘了動作。

“嘩啦！”

破水聲中，一道人影踏竿而來。

青衫獵獵，手持鎏金長棍，棍尖挑著條兩丈長的怪魚，在暮色下宛如天神臨凡。

正是陸羽！

他足尖輕點，腳下竹竿如游龍般在水面滑行。

每當要落入江中時，那竹竿便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在落腳處。

如此往復(fù)，轉(zhuǎn)眼已至岸邊。

“你是誰？虎子哥呢？”

妞妞睜眼發(fā)現(xiàn)陌生人，緊張地攥緊小手。

陸羽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轉(zhuǎn)移話題。

“妞妞看，你娘親在岸邊等你呢。”

“娘親——！”

妞妞的歡呼聲里，陸羽已飄然落地。

母女相擁的哭聲中，陸羽手腕一抖。

“砰”的一聲悶響，魚精尸體重重砸在眾人面前。

“都看清楚了，這就是你們供奉的水神娘娘，不過是個食人的妖物！”

“不可能！”張富貴踉蹌后退，“娘娘她......”

“愚不可及！”

陸羽棍出如龍，骨裂聲中，張富貴頓時如斷線風(fēng)箏般飛入江中，濺起大片水花。

隨著血色在水面攤開，張富貴眨眼間便被卷入江中，消失無蹤。

紫芒閃過，魚尸已被收入煉妖葫中。

待眾人回神，那道青衫身影早已融入夜色，只剩江風(fēng)送來振聾發(fā)聵的告誡。

“望爾等洗心革面，莫再為虎作倀。”

月光下，村民們靜默如塑，幾個抱著孩子的母親低聲啜泣。

江水平靜如鏡，倒映著滿天星斗，仿佛方才的驚濤駭浪從未發(fā)生過。

忽然，一聲清越鶴唳劃破夜空。

“師姐，聽說那只魚妖就在這條沙江中，我們下去問問村民吧！”

少女嗓音清脆如鈴。

“也好！”

另一個聲音如冰泉漱玉。

眾人仰首，只見皓月之下，一只雪羽仙鶴翩然而至。

鶴背上兩道身影衣袂飄飄，恍若謫仙。

未等仙鶴落地，紫衣少女已縱身躍下。

但見她約莫二八年華，芙蓉玉面，明眸點漆。

腰間綴著的銀鈴隨著動作叮咚作響。

“喂！你們可曾見過吃人的魚妖？”

村民們面面相覷，訥訥不能言。

少女頓時鼓起粉腮。

“本姑娘好生問話，你們怎的這般表情？”

“巧兒，不得無禮。”

清冷聲線中，仙鶴終于落地。

青衣女子眸光流轉(zhuǎn)，忽而停在妞妞身上。

“咦？好個靈秀的女娃。”

月光為她鍍上一層銀輝，但見其螓首蛾眉，氣質(zhì)出塵，宛若廣寒仙子臨凡，令人不敢逼視。

青衣女子素手輕抬，一枚青玉墜子便飄到妞妞面前。

“小妹妹，可愿隨我上山修行？”

楊三花下意識將女兒護在身后，卻聽那女子繼續(xù)道：

“我乃青霞山玉霄宮弟子，觀令愛靈光飽滿，若入我門下，可免世間疾苦。”

岸邊頓時一片嘩然。

方才還沉浸在茫然中的村民們，此刻眼中滿是艷羨......楊三花家的姑娘，竟真的要成仙人了。

————

對于之后發(fā)生的事，陸羽自然一無所知。

他此時正盤坐于一塊巨石之上，掌心托著一枚金色法種。

那法種通體晶瑩，內(nèi)里似有波濤翻涌，時而化作蛟龍騰空，時而變?yōu)榫蘩伺陌丁?

一股凜然神威自其中透出，令人不敢輕侮。

“水神法種！”

陸羽輕嘆一聲，將其鄭重封入羊脂玉盒。

與“食情法種”相似，這枚法種亦虛實不定，仿佛隨時會消散于天地。

除卻此物，魚精還貢獻了一枚“控水法種”。

至于妖源丹，因那魚精妖丹破碎之故，僅得一年妖力，聊勝于無罷了。

閉目凝神間，數(shù)段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記憶碎片一：晨曦微露、黃昏殘月，江畔書聲瑯瑯。

水下，一條胖頭魚靜靜聆聽，鱗片映著朝霞、夕陽；

記憶碎片二：忽有一日，混沌初開。

胖頭魚眼中泛起靈光，識得天地玄黃；

記憶碎片三：書童喪母，繼母入門。

小小書童獨坐江邊，淚落無聲；

記憶碎片四：某日深夜，遍體鱗傷的書童跪泣江邊：“水神娘娘，求您讓我見見娘親，離開這個家......”

水波輕顫，某種玄妙聯(lián)系悄然結(jié)成；

記憶碎片五：紅燭高照夜，匪禍突至。

喜堂變靈堂，新郎血濺三尺；

記憶碎片六：濁浪排空日，魚躍龍門時。

胖頭魚一口咬下毒婦腦袋，為故人雪恨；

記憶碎片七：甲子輪回過，江心起神宮。

昔日小魚今稱神，香火繚繞間，初心漸蒙塵......

陸羽睜眼，但見東方既白。

江風(fēng)拂過，帶來遠處早起的漁歌。

那歌聲清越，恰似當年書童誦讀的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