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陸羽正在床鋪上打坐。

突然，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呼喊聲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莫非那魚精去而復返？）

陸羽眉頭一皺，身形如鬼魅般閃至院中。

遠處，一條蜿蜒的火龍正朝村子逼近——哪是什么魚精，分明是數百名手持火把、農具的漁民！

“這是要集會？可哪有半夜集會的道理？”

李鐵柱披衣而出，滿臉困惑。

他轉頭對陸羽道：

“陸公子且在家中稍候，我去看看情況。”

又進屋囑咐妻子馬春兒幾句，便匆匆離去。

陸羽略一思忖，身形一閃，悄然跟了上去。

沿途不少村民都被驚醒，三三兩兩往村口聚集，竊竊私語中透著不安。

借著老槐樹的陰影掩護，陸羽縱身躍上枝頭，居高臨下望去——

村口空地上，黑壓壓聚集了五六百人，火把將夜空照得通紅。

小箬村老村長南夫拄著拐杖站在碾盤上，佝僂的身影在火光中不住顫抖。

“諸位鄉親深夜造訪本村，不知有何要事？”

“南夫村長，你們村要大禍臨頭了！”

“竟敢收留得罪水神娘娘的惡徒！”

“就是！簡直不知死活！”

七嘴八舌的指責聲中，水韻村村長張富貴排眾而出。

“各位靜一靜！”

待眾人安靜后，他正色道：

“南夫村長，我們夤夜前來，實是奉了水神娘娘法旨。”

他環視眾人，提高聲量。

“此事千真萬確，在場許多人都親眼見到了水神宮！”

“沒錯，我也看到了！”

“那宮殿金碧輝煌，地上都鋪著金磚......”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附和聲此起彼伏。

（果然是那魚精在作祟！）

陸羽瞇起眼睛，準備瞧瞧那魚精到底想耍什么花樣。

“不知...水神娘娘降下何等法旨？”

老村長南夫小心翼翼地詢問。

張富貴清了清嗓子，豎起一根手指。

“水神娘娘的法旨有二！其一，立即驅逐你們村收留的那個外鄉人！”

“是李鐵柱家那個少年郎！”

人群中有人驚呼。

數百道目光齊刷刷射向李鐵柱。

他臉色驟變，上前辯解。

“這...這其中定有誤會！陸公子他看著不像是壞人......”

“放肆！”張富貴厲聲打斷，“你是在質疑水神娘娘嗎？”

南夫見狀，連忙打圓場。

“既是神旨，我們自當遵從。”

李鐵柱張了張嘴，卻在眾人虎視眈眈之下，最終頹然垂下了頭。

張富貴冷哼一聲，又緩緩豎起第二根手指。

“其二，每月需獻上一對童男童女，前往水宮侍奉娘娘！”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什么？！”

“這怎么行！”

“我家娃兒才六歲啊！”

原本麻木的面孔突然扭曲起來，村民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如潮水般蔓延。

——畢竟誰也沒想到，所謂法旨竟要剜他們的心頭肉。

“愚昧！”

張富貴猛地一跺腳。

他張開雙臂，聲音陡然提高。

“你們以為娘娘要孩子是為了什么？那是要帶他們去水神宮享福啊！說不得日后還能位列仙班呢！”

見眾人將信將疑，張富貴眼中精光一閃，突然指向李鐵柱。

“既然此事因你而起...不如就從你家的娃兒開始，也好將功折罪！”

“放你娘的屁！”李鐵柱雙目赤紅，如暴怒的猛虎般撲向張富貴，“想動我家虎兒，老子先弄死你！”

張富貴猝不及防，被撲倒在地。

李鐵柱鐵鉗般的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我掐死你！掐死你......”

張富貴臉色瞬間漲得紫紅，眼球暴突，雙腿在地上瘋狂踢蹬。

眼看就要斷氣，十幾個漁民才慌忙上前，七手八腳地將李鐵柱拉開。

“咳咳...嘔...”

張富貴蜷縮在地上干嘔，脖子上赫然留著十道紫黑的指痕。

他踉蹌著爬起來，歇斯底里地吼道：

“把他給我捆了！送不送你家崽子，可由不得你！”

“張村長，這...不妥吧？”

南夫拄著拐杖的手微微發抖。

張富貴冷笑不理，轉向眾人。

“大伙說說，是不是該先拿他家的娃兒祭神？”

“就該如此！”

“禍是他惹的，自然該他擔著！”

“對，天經地義！”

不出所料，張富貴的提議立刻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贊同。

令人心寒的是，連小箬村的村民也都跟著附和。

南夫長嘆一聲，黯然退到一旁，背影佝僂得像是又老了十歲。

“誰敢動我虎兒！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李鐵柱瘋狂掙扎，麻繩深深勒進皮肉，滲出血絲。

突然，他渾身一震，耳邊似有清風拂過。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畔說了句什么，他竟瞬間安靜下來，不再折騰。

張富貴只當他認命了，獰笑著揮手。

“走！去他家完成娘娘法旨！”

在一名小箬村村民引路下，數百人舉著火把涌向李鐵柱家。

“砰！”

院門被粗暴踹開，簡易的門板應聲斷裂。

眾人如潮水般涌入，火把將小院照得亮如白晝。

“誰？！”

馬春兒手持菜刀沖出門來，寒光閃閃的刀刃在晨曦中格外刺眼。

她一眼看見被五花大綁的丈夫，頓時目眥欲裂。

“你們干什么？放開我男人！”

可一個弱女子哪敵得過這群如狼似虎的壯漢？

三兩下就被按倒在地，和李鐵柱捆作一處。

“給我搜！”

張富貴厲聲道。

漁民們如蝗蟲過境般沖進屋內，頓時響起一片打砸聲。

碗碟碎裂，桌椅傾倒，連炕上的被褥都被掀翻在地。

“哇——”

一聲稚嫩的哭喊突然從里屋傳來。

只見一個男童被壯漢拎著后領提了出來，小腳在空中亂蹬。

“張村長，就找到這個小崽子。”那漁民齜牙咧嘴地甩著手，“咬人跟小狼崽似的！”

男童披頭散發，臉上抹著鍋灰，看不清模樣。

不過此刻也無人細究他是不是真的虎兒。

張富貴一把揪住馬春兒的頭發。

“說！那個外鄉人藏哪兒了？”

“你說的可是陸公子？”馬春兒疼得眼淚直流，“他...他早就走了，你們來之前他就急匆匆離開了。”

“哼，算他識相！”

張富貴不疑有他，帶著男童揚長而去。

晨曦微露，李鐵柱夫婦望著滿地狼藉的院落。

馬春兒低聲道：

“多虧陸公子提前告知，讓我把虎兒...”

說到一半突然噤聲。

李鐵柱卻憂心忡忡。

“可那孩子...”

兩人相視一眼，既有慶幸，又滿是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