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上元節,這是一場盛大的狂歡。朱雀大街張燈結彩,華燈初上,五彩斑斕的花燈掛滿街頭巷尾。街邊攤位琳瑯滿目,糖人兒、面人兒栩栩如生,香氣四溢的小吃攤前圍滿了人。舞龍舞獅隊伍穿梭其中,鑼鼓喧天,喝彩聲此起彼伏。人們身著盛裝,歡聲笑語,結伴而行。孩童們手持花燈,嬉笑奔跑。身著霓裳羽衣的歌女翩翩起舞,樂師們奏響歡快的曲調。整個長安城沉浸在一片歡樂祥和的氛圍中,處處洋溢著節日的喜慶。興慶宮被五彩斑斕的花燈裝點得如夢似幻。梨園之中,燭火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李龜年粉墨登場,身姿靈動,正繪聲繪色地演著參軍戲。臺下高朋滿座,王公貴族們身著華服,笑語晏晏,沉浸在這熱鬧歡騰的節慶氛圍里。
安祿山坐在席間,身形臃腫,與周圍優雅的人群格格不入。他一身御賜的錦袍,在燭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卻難掩他臉上的局促與不安。隨著李龜年的表演漸入高潮,只見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安祿山聽聞“十郎說甚”時的姿態:先是踮起腳尖,伸長脖子,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張望著,活脫脫像一只受驚的鴕鳥;忽而又雙腿一軟,癱坐在地,雙手捶打著榻面,嘴里還念念有詞。
這滑稽的表演引得眾人哄堂大笑。玄宗笑得前仰后合,眼中淚光閃爍;貴妃更是笑得金步搖亂顫,一個沒穩住,手中的琉璃盞滑落,盞中晶瑩剔透的荔枝冰“嘩啦”一聲灑落在地,碎成無數小塊,恰似安祿山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安祿山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肥胖的身軀因憤怒而微微顫抖,酒液在杯中晃蕩,濺出幾滴,灑在他的錦袍上。他死死地盯著臺上的李龜年,心中又羞又惱,拳頭不自覺地握緊,指節泛白。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與幕僚私下的交談,這戲子是如何知曉得這般清楚。“這閹奴怎知我私語?莫非我府中……”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每一張都變得可疑起來,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在這熱鬧溫暖的梨園里,他卻如墜冰窖。
李林甫坐在一旁,手中把玩著酒杯,唇邊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容恰似薄刃,寒光一閃,讓人不寒而栗。他舉杯遙敬安祿山,輕聲說道:“大夫勿怪,不過是戲謔而已。”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李林甫暗自思忖:“該讓劉駱谷再賣些‘秘聞’給這戲子了,如此才能讓這安祿山時刻警醒,不敢輕舉妄動。”
上元節的狂歡結束后,安祿山帶著滿心的憤懣與疑慮回到府中。他將自己關在房內,癱坐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腦海中不斷回放著今晚的場景。他越想越覺得可怕,自己的一舉一動仿佛都在李林甫的掌控之中,毫無隱私可言。
夜里,萬籟俱寂,唯有窗外的風聲在呼嘯。安祿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白天的羞辱和不安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將他徹底淹沒。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夜半時分,安祿山突然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他大口喘著粗氣,眼神中滿是恐懼與迷茫。榻上的玉枕已被冷汗浸透,觸手冰涼。窗外,更夫的梆子聲悠悠傳來,“咚、咚、咚”,恰好敲了三下,那節奏竟與李林甫叩案的頻率一模一樣。
他驚恐地望向四周,黑暗中,一切都顯得那么陌生而詭異。突然,他看到紗帳無風自動,緩緩飄動起來,那件紫貂披袍竟不知何時懸在了房梁之上,在昏暗的光線中,影影綽綽,宛如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披袍,只見地圖上的朱砂仿佛活了過來,一滴一滴地滴落,落在枕邊,發出“滴答”的聲響,每一聲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緊接著,幽州城的位置緩緩浮現出李林甫的臉,面色陰沉,眼神冰冷,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鬼。李林甫的嘴唇微微蠕動,發出低沉的聲音:“大夫可要‘好好查核’軍務?”
“啊!”安祿山狂吼一聲,恐懼瞬間將他吞噬。他伸手抓起床邊的大刀,朝著披袍劈去。“咔嚓”一聲,披袍落地,卻變回了普通的貂裘,靜靜地躺在地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侍從們聽到動靜,急忙沖入房間。只見安祿山赤著腳,站在榻前,反手撐著榻沿,喃喃自語:“我死定了!我死定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聲音顫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侍從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只能靜靜地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房間里,帶來一絲溫暖。可安祿山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暖意,他坐在床邊,神情恍惚,一夜未眠讓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下烏青一片。
這時,劉駱谷急匆匆地走進來,跪地稟報:“十郎昨夜批了平盧節度使的調糧奏章。”
安祿山一聽,頓時怒目圓睜,原本就陰沉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噌”地站起身來,雙手握拳,憤怒地吼道:“那是我扣下準備養私兵的糧!他這是要斷我的后路!”說著,他猛地一揮手,將桌上的茶杯掃落在地,“啪”的一聲,摔得粉碎。
謀士嚴莊見狀,小心翼翼地湊上前,陰聲道:“李相年邁,何不……”話還沒說完,安祿山突然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他,而后伸手掐住他的喉嚨,指甲幾乎嵌入嚴莊的皮膚。嚴莊被掐得滿臉通紅,雙手拼命地掰著安祿山的手,想要掙脫,可安祿山的力氣大得驚人,他根本動彈不得。
“你想讓我找死?”安祿山咬牙切齒地說道,“十郎連這句話都能料到!他耳目眾多,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若是輕舉妄動,死的就是我們!”說完,他松開手,嚴莊癱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臉上還帶著未消散的恐懼。
安祿山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晨光照進廳堂,斷裂的笏板影子如鍘刀橫在他的脖頸,仿佛在預示著他岌岌可危的命運。他望著那影子,心中一片絕望。在李林甫的步步緊逼下,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只困在牢籠里的野獸,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逃脫。而這場權力的游戲,不知何時才是盡頭,自己又將何去何從,他的未來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絲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