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晨昏線越來越近，白日與黑夜在那里纏綿出一片朦朧的紫，像王母打翻了胭脂盒。越靠近三界晨昏線，海水就越發古怪起來——明明是烈日當空，浪尖卻浮著細碎的星光；明明是深海，卻能聽見夜鶯的啼鳴，像揉碎的月光灑在水面。老鼉龐大的身軀在前面開路，甲殼上的磷光與周遭的光影交織，竟織成一道搖曳的光帶。

“你瞧那魚！”敖丙忽然指著海面，冰藍色的眸子睜得圓圓的。只見一群銀魚正逆著洋流游動，鱗片反射著半邊日光、半邊月光，活像一群從時光夾縫里逃出來的精靈。哪吒看得發怔，忽然想起老鼉之前講過的“顛倒世界”，原來真有這樣的地方，連天地都舍得放下規矩，活得這樣隨性。

太乙真人的拂塵不知何時沾了片晚霞，他捻著那抹紅，笑得像個孩子：“嘖嘖，連風都帶著兩般味道——一半是晨露的清，一半是暮色的暖。這地方，倒比乾元山的桃園還有趣。”

慈航真人望著遠方那片朦朧的紫，玉凈瓶輕輕晃動：“快到了。過了那道紫霧，就是晨昏線的核心，也是瑯嬛福地的入口。”她轉頭看向哪吒，眼底的悲憫化作深深的叮囑，“進去后切記，無論看見什么、聽見什么，都要守住本心。那地方藏著三界記憶，稍有不慎，就會被過往的幻象纏住。”

哪吒摸了摸懷里的晨昏玉，玉佩不知何時變得溫熱，像顆小小的心在跳。“我曉得。”他聲音里帶著少年人的篤定，混天綾在身后輕輕飄著，“我心里只有一件事——找到能護著娘的法子。”

話音剛落，老鼉忽然停下腳步，龐大的身軀微微發顫：“到了……就是前面那片紫霧。”它抬爪指向那片朦朧，“當年我走到這里，聽見無數聲音在喊我的名字，說要還我元珠，還我子孫……若不是拼死咬了自己一口，怕是早就陷在里面了。”

白云上真取出長劍，劍身映著紫霧，泛著凜冽的光：“我來開路。你們緊隨其后，千萬別掉隊。”他率先踏入紫霧，金焰從周身升起，像一道堅固的屏障，將那些若有若無的低語擋在外面。

哪吒與敖丙手牽著手，跟著踏入紫霧。剎那間，無數光影在眼前閃過——有陳塘關百姓舉著棍棒喊“妖怪”，有母親把他護在懷里說“我的兒”，有敖丙冰藍色的眸子望著他說“我們是朋友”……那些畫面真真切切，連觸感、氣味都分毫不差，誘得他腳步發沉，差點就想回頭奔向母親的幻影。

“哪吒！”敖丙緊緊攥住他的手，冰藍色的眸子亮得像醒神的燈，“別回頭！是幻象！”

哪吒猛地回神，心口突突直跳，才發現自己差點脫離了隊伍。他望著敖丙，眼里的后怕還沒散去，就被對方掌心的溫度熨帖得暖了：“謝了……”

“傻樣。”敖丙笑了笑，冰綃帶輕輕纏上他的手腕，像系了個溫柔的結，“我說過陪你一起，就不會讓你掉隊。”

穿過紫霧，眼前豁然開朗——只見無數書簡從云層里垂下來，像漫天飛舞的蝶；玉砌的書架直插云霄，上面擺滿了泛黃的典籍，有的書頁在翻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訴說古老的故事；腳下是青石板鋪成的路，每一步踩上去，都能聽見細碎的墨香。

“這……這就是瑯嬛福地？”哪吒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里映滿了書簡的影子，“比陳塘關的書房大了何止百倍！”

太乙真人摸著胡子，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果然是天帝藏書的地方！你瞧那本《昆侖墟》，據說早就消失了，竟在這里！”他拂塵一指，那本書竟似有感應，“唰”地飛到他面前，書頁自動翻開，泛著幽幽的光。

慈航真人走到一個白玉書架前，指尖拂過一本封面陳舊的典籍，輕聲道：“我們分頭找吧。重點看看有沒有關于‘魂息聚靈’的記載，定元珠的替代品，多半與這有關。”

哪吒點點頭，拉著敖丙往最里面的書架跑。書簡在他們身邊飛舞，有的擦過哪吒的臉頰，帶來一陣熟悉的香氣——是母親梳妝臺上的桂花膏味道。他腳步一頓，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溫柔的呼喚：“吒兒……”

是娘的聲音！

哪吒猛地回頭，看見殷夫人站在書堆后面，穿著他最熟悉的素色襦裙，鬢邊別著一朵小小的桂花，正對著他笑。“娘！”他心頭一熱，想也沒想就沖了過去，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您怎么在這里？您是不是……是不是沒走？”

殷夫人笑著張開雙臂，眼里的溫柔像要溢出來：“娘一直陪著你啊。你看，這里有好多書，娘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哪吒撲進她懷里，卻發現懷里空空的，像抱住了一團霧氣。“娘？”他慌了，伸手去抓，卻只摸到一片冰涼的空氣。殷夫人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笑容里帶著濃濃的不舍：“吒兒，娘不在了，但娘的愛一直在。別為了娘困住自己，好好活著，就是對娘最好的報答……”

“娘！別走！”哪吒撕心裂肺地喊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光。

“哪吒！那是幻象！”敖丙沖過來抱住他，冰藍色的眸子滿是焦急，“你忘了慈航師伯的話？守住本心！”

白云上真與慈航真人也趕了過來，金焰與清輝同時落在哪吒身上。那片冰涼的空氣漸漸散去，殷夫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了，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桂花香。

哪吒趴在敖丙懷里，肩膀劇烈地顫抖，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我知道是幻象……可那是娘啊……我好想她……”

慈航真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聲音軟得像棉花：“我知道你想她。可她在天上看著你呢，看著你這樣，她會心疼的。”她指著不遠處一本發光的典籍，“你看，那本書在動，許是在等你呢。”

哪吒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淚，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本書躺在最高的書架上，封面是暗金色的，正發出柔和的光，仿佛在對他招手。他咬了咬牙，握緊敖丙的手：“走，我們去看看。”

或許娘說得對，好好活著，找到讓娘安心的法子，才是最重要的。他擦了擦眼淚，眼里的光重新亮了起來，像被雨水洗過的星辰，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瑯嬛福地的書簡還在飛舞，墨香混著桂花香，在空氣中纏纏繞繞，像一首溫柔的歌，唱著思念，也唱著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