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踩著風(fēng)火輪往南岸飛，紅綾在風(fēng)里甩得跟條血鞭子似的，末梢掃過崖壁時，竟刮下些灰綠色的粉末，落在江面上“滋啦”冒起細(xì)泡。剛貼近崖壁，就見那些刀削似的巖石上爬滿了暗綠色的苔蘚，苔蘚底下隱約露出些青黑色的紋路，縱橫交錯著，像無數(shù)條凝固的血痕。他火尖槍往石縫里一戳，“咔”的一聲挑出塊松動的碎石，碎石滾進(jìn)江里，半天沒聽見響，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
“邪門。”他嘀咕著往下溜，腳剛沾到灘涂，就覺腳下軟綿綿的像踩在腐肉上，還帶著種黏膩的拉扯感。低頭一看，泥地里嵌著半截青銅耒，耒尖上的銹跡紅得像剛凝的血，在陰光下泛著妖異的光。耒身刻著的紋路歪歪扭扭，竟和那龜甲碎片上的“蚩尤”二字有幾分像，只是每個筆畫末端都拖著個細(xì)小的彎鉤，像在滴血。
正想蹲下去細(xì)看，忽聽頭頂“簌簌”響。抬頭時只見崖頂垂下的枯藤突然扭動起來，藤上的尖刺“唰”地豎起，像無數(shù)根倒生的指甲在半空亂抓。他猛地后跳三步，腳剛落地就聽見身后“噗嗤”一聲，回頭竟見剛才站的地方裂開道縫，縫里黑糊糊的，隱約能瞧見幾排白森森的東西，不是人的牙，倒像是某種野獸的獠牙，正隨著江風(fēng)輕輕顫動。
“裝神弄鬼！”哪吒火尖槍一抖，槍尖迸出三寸火苗，火光映在崖壁上，竟照出無數(shù)個模糊的人影，都朝著裂縫的方向跪拜。可那裂縫里突然飄出股焦糊味，不是草木燃燒的氣息，倒像是皮肉被炙烤的味道，聞著比燒透的骨殖還嗆。他剛吸了半口就覺頭暈，眼前竟晃過些破碎的畫面——無數(shù)人被綁在木架上，火舌從腳下舔舐上來，他們嘴里喊著些聽不清的詞句，像在詛咒又像在祈禱。腳下風(fēng)火輪突然“咔噠”響了一聲，輪邊的火焰竟暗了暗，差點(diǎn)打滑。
與此同時，北岸的敖丙正對著塊崖壁發(fā)怔。那石壁上有人工鑿過的痕跡，被風(fēng)雨磨得快要看不清，可拼湊起來的圖案卻讓他后背發(fā)寒——一輪巨大的紅日懸在半空，紅日中心嵌著個扭曲的人臉，底下站著個身披樹葉的人影，人影的手心里托著團(tuán)跳動的火焰，火焰里隱約有無數(shù)只小手在掙扎。周圍環(huán)繞著三只怪鳥，每只鳥都長著三只爪子，羽翼上的紋路不是在燃燒，倒像是用鮮血畫就的符咒，符咒邊緣還沾著些細(xì)碎的骨渣。最底下刻著的兩個字被苔蘚糊了大半，只露出個“炎”字的輪廓，那輪廓邊緣竟在微微滲著水，水痕蜿蜒而下，在石壁上畫出條猩紅的蛇。
“炎帝……”他指尖剛觸到石壁，就覺掌心一陣灼燙，像是按在了燒紅的烙鐵上。那石壁竟在微微震動，不是左右搖晃，而是有節(jié)奏地起伏，像是有顆巨大的心臟在里頭跳動。他忙摸出龜甲碎片，就著天光一看，碎片上“夸父”二字旁邊的紋路突然亮了起來，不是金色也不是紅色，而是種慘白的光，像活過來似的往石壁上的圖案游去，所過之處竟留下淡淡的焦痕，焦痕里還滲出些黑紅色的汁液，滴在地上“滋滋”腐蝕出小坑。
突然江面上“嘩啦”一聲炸響，浪頭憑空掀起三丈高，浪尖上卷著些殘碎的布片，細(xì)看竟是些粗糙的麻布，上面用朱砂畫著和青銅耒上一樣的彎鉤紋路。哪吒和敖丙同時扭頭，就見浪尖上漂著個黑糊糊的東西，不是完整的鳥骨，而是被肢解過的骨架，翅膀展開足有兩丈寬，每根指骨末端都生著彎鉤似的爪，爪尖還嵌著些暗紅色的碎肉。胸口嵌著塊青銅牌，上面用朱砂畫著個三足鳥的圖案，鳥的眼睛是空的，黑洞洞的像是在盯著他們，牌邊還掛著半片腐爛的羽毛，腥氣直沖腦門。
紅綾突然在哪吒腕上繃緊，像被什么東西拽住了，拽力極大，差點(diǎn)把他拖進(jìn)灘涂。他低頭一看，灘涂里不知何時冒出無數(shù)只手，指甲青黑，指縫里還夾著些碎骨，正往他腳踝抓來。那些手的手腕處都纏著和浪尖上一樣的麻布，抓過的地方留下道道黑痕，竟在冒煙。而敖丙那邊的崖縫里傳來沉悶的嘶鳴，不是獸吼也不是鳥鳴，倒像是無數(shù)人在同時低泣。剛才看見的白森森的東西正往外擠，竟是顆覆蓋著羽毛的頭顱，羽毛底下的皮膚青黑開裂，眼窩深處燃著兩點(diǎn)幽紅，不是火光，倒像是兩簇凝固的血。
“敖丙！”哪吒的喊聲被浪頭吞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剛出口就變了調(diào)，因?yàn)樗匆娔切┳淼氖值紫拢瑸┩空验_，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白骨，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彎曲。
“走！”敖丙甩出袖中珍珠，滄海明月珠在半空炸開，灑下片銀光。可那些銀光落在抓來的手上，竟“滋滋”冒起了煙，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股腥臭，不是魚蝦的腥，而是尸臭混合著鐵銹的味道。更詭異的是，那些煙飄到半空，竟聚成個模糊的鳥影，盤旋著往西邊飛去。
兩人對視的瞬間，都瞧見了對方眼里的驚悸。江面上的鳥骨突然翻了個身，青銅牌背面的紋路與龜甲碎片上的刻痕嚴(yán)絲合縫，只是碎片上的紋路突然動了，像活的蟲子般鉆進(jìn)牌面，牌上三足鳥的眼睛里頓時滲出紅水，順著牌邊滴進(jìn)江里，染紅了一片水域。
風(fēng)突然停了，浪頭也定在半空，水珠懸在天上像無數(shù)顆透明的獠牙。只有那具鳥骨在江面上緩緩打轉(zhuǎn)，翅膀始終朝著同一個方向。哪吒的紅綾和敖丙的衣袂同時往西邊飄去，那邊的崖壁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個洞口，洞口邊緣的巖石泛著奇異的赤紅，不是石頭的顏色，倒像是無數(shù)層凝固的血痂。洞口里黑糊糊的，隱約能聽見些細(xì)碎的腳步聲，正慢慢靠近，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洞口正像只燃著火焰的眼睛，瞳孔深處藏著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