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臉的聲音像浸了冰的棉絮，輕飄飄地落在眾人心上，卻凍得人指尖發麻。他緩緩轉動著霧氣凝成的脖頸，目光掃過哪吒通紅的眼眶，金吒緊抿的嘴唇，最后停在敖丙凝著寒霜的睫毛上：“你們以為，巫賢國師真的只是個忠良嗎？”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哪吒猛地向前一步，火尖槍的槍尖在云氣里劃出火星，“他輔佐四代君王，為了遷都耗盡心血，最后卻被當成生樁埋進地基，難道這些都是假的嗎？你憑什么這么說！”他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殘燭，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你要是拿不出證據，我今天就……就燒了你這張破臉！”

“哪吒！”金吒厲聲喝止，卻被人臉的笑聲打斷。那笑聲像破舊的風箱在云端拉扯，聽得人心里發毛：“燒了我？小娃娃，你可知我是誰？當年商王武丁鑄后母戊鼎，還是我在一旁看著他選的銅料呢！”

敖丙忽然輕輕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前輩既然活了這么久，定然知道巫賢國師的底細。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人臉沉默了，霧氣凝成的五官漸漸模糊，又慢慢清晰，像是在掙扎著要不要說出口。過了許久，他才幽幽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藏著千年的疲憊：“巫賢啊巫賢，他最大的錯，就是太相信‘忠’字了。當年盤庚遷都，他不僅尋了寶地，還在地基下埋了巫覡的鎮族之寶——那是一塊刻滿了祈愿符咒的龜甲，能保國運昌盛，卻也能……吸盡方圓百里的生魂。”

“你胡說！”哪吒嘶吼著，眼淚糊了滿臉，“他怎么會做這種事！你是在污蔑他！”

“污蔑？誰跟你說忠臣一定就是良人了？”人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悲愴，“我親眼看見他深夜跪在龜甲前，用自己的血畫符！他說為了大商萬年基業，為了巫覡的未來，犧牲這點生魂算什么！那些年殷邑周邊莫名消失的百姓，你以為都是誰害的？”

金吒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里的長劍“當啷”一聲掉在云上，他踉蹌著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搖頭：“不……不會的，前輩一定是記錯了。巫賢國師若是如此，怎會落得那般下場？”

“因為他養的虎，反過來咬了他啊！”人臉笑得凄厲，霧氣里滲出點點黑血，“他以為新王會念他的功，卻不知新王早就被截教仙家說動，覺得巫覡之術太過陰邪，留著是禍害！所謂的埋‘生樁’，本來就是巫賢自己的建議，想著用臣服于大商的九個方伯和當時的王叔來做祭品。誰想卻是他和九個弟子當了‘生樁’，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截教既除掉了巫賢，又奪了那塊鎮族龜甲，可謂是一舉兩得。”

敖丙的嘴唇翕動著，想說什么，卻被一股寒氣堵住喉嚨。他望著遠處殷墟的方向，忽然覺得那片土地上的每一寸泥土，都浸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血淚：“那……那您當年為何不阻止？”

“阻止？”人臉的聲音里滿是自嘲，“我不過是個守鼎的老鬼，商王都換了好幾代，我又能做什么？”

哪吒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捏得發白，眼淚混合著怒火在眼眶里打轉：“既然他自己做了惡，那就應該受到懲罰。可被活生生埋進地基，實在是殘忍。而且那些弟子多半是無辜的！憑什么把所有人都一竿子打死！”

“無辜？”人臉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針，“當年巫賢的弟子，哪個手上沒沾過凡人的血？他們用活嬰煉制不死藥，用童男童女祭祀鬼神，你以為那些甲骨片上的‘祭’字是怎么來的？”他忽然湊近哪吒，霧氣凝成的鼻尖幾乎碰到哪吒的臉，“小娃娃，你以為的公道，不過是你想看到的公道！這世間的黑與白，哪有那么清楚！”

“你……”哪吒被噎得說不出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云氣里，“我不信！我不信！”

金吒忽然彎腰撿起長劍，劍尖指向人臉，眼神里卻沒了之前的恭敬，只剩下冰冷的堅定：“前輩說了這么多，到底想告訴我們什么？道巫之爭早已過去，您如今翻出這些舊賬，難道只是為了讓我們相信世間沒有公道嗎？”

人臉定定地看了金吒半晌，忽然放聲大笑，笑得霧氣都在顫抖：“好一個聰明的后生！我就是要讓你們看看，你們拼死想守護的公道，不過是前人用鮮血和謊言鋪成的路！巫賢是冤，可他害的人就不冤嗎？你們救了他，又對得起那些被他害死的亡魂嗎？”

敖丙忽然輕輕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溫柔：“或許……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無盡的無奈。可即便如此，我們也要守住心里的那點光，不是嗎？”

人臉的笑聲戛然而止，霧氣凝成的眼睛死死盯著敖丙，像是要把他看穿。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光？這世間的光，早就被你們仙家的香火熏得發黑了……”

話音未落，人臉突然化作一團白霧，猛地散開，瞬間消失在云層里。只留下一句飄忽的話語在風中回蕩：“想知道真相，就去朝歌的太廟看看吧……那里藏著比殷墟更深的骨頭……”

哪吒還在愣神，眼淚掛在臉上，像沒干的露珠。金吒望著人臉消失的方向，眉頭擰得緊緊的：“朝歌太廟……看來這趟殷邑之行，遠遠沒有結束。”

敖丙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替哪吒擦去臉上的淚：“不管前路有多少謊言，我們都要查下去，哪怕只為了心里那點不肯熄滅的光。”

哪吒吸了吸鼻子，猛地抹掉眼淚，火尖槍在云氣里一頓：“對！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都要查清楚！我就不信這世間真的沒有公道！我要當面去問問巫賢”

風卷起哪吒的衣袍，向著祠堂的方向飄去。云層翻涌，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注視著他們，而那些關于巫賢的秘密，道巫之爭的過往，正像埋在地下的尸骨，一點點露出猙獰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