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順著劫灰劍的七星紋路滴落，在青石板上綻出妖異的梅。顧小顧望著山道上蜿蜒的血河，那些昨日還喚他“小顧師弟“的面孔，此刻正瞪著空洞的眼眶望向蒼穹。云隱鐘第七次啞聲時，他踩碎了第九塊刻著“正大光明“的牌匾。

“北斗踏瑤光，七步見閻羅。“濃霧中傳來鐵鏈拖地聲，“好俊的搖光步，可惜...“

顧小顧橫劍當胸，劍鋒震落三枚牛毛細針。霧靄深處緩緩顯出九道身影，玄鐵面具上皆刻著滴血殘月。為首之人肩扛青銅棺，棺蓋縫隙間垂下的白發纏著七枚金鈴。

“可惜什么？“顧小顧抹去眉心血珠，星痕在皮下隱隱發燙。

“可惜要裝進這口‘養劍棺’。“扛棺人屈指彈響金鈴，身后八人瞬間結陣，“血衣樓追魂使，請搖光星君...歸鞘！“

最后二字化作獅吼功，顧小顧耳鼻溢血。劫灰劍自主嗡鳴，劍柄七星依次亮起。他忽然記起五百年前某個雪夜，紫微垣的仙將也是這般圍住搖光宮。

“要劍？“顧小顧咧嘴一笑，劍尖挑起地上半截斷臂，“先問過云隱山三百亡魂！“

八道鎖鏈破空而來，鏈首鷹爪泛著幽綠。顧小顧旋身踏棺，劍鋒在青銅棺蓋上劃出火星。扛棺人悶哼暴退，棺中突然探出只白骨手，指尖劍氣竟與劫灰劍同源。

“小心！那是你的...“老瘸子的示警被金鈴震碎。

顧小顧與白骨手對拼三記，虎口崩裂卻大笑出聲。劍招起落間，前世記憶如潮翻涌——五百年前隕仙臺，正是這只手替他擋下紫微帝君的斬仙鍘。

“師父...“他喃喃著握住白骨手腕，星痕突然灼如烙鐵。白骨掌心亮起北斗紋，九霄之上應聲墜下七道星光。

扛棺人面具崩裂，露出半張布滿劍痕的臉：“不可能！養劍棺明明已經...“話音未落，白骨手突然反扣其天靈蓋。追魂使們慘叫著化作血霧，被青銅棺盡數吞噬。

劫灰劍發出歡鳴，劍身七星漸次點亮。顧小顧卻覺寒意徹骨——那白骨手正將他拉向棺中，棺內赫然是具與他九分相似的尸體。

“癡兒，此時不醒更待何時！“老瘸子的桃木杖破空飛來，杖頭青銅鈴撞在棺沿發出黃鐘大呂之聲。顧小顧猛然清醒，見那尸體心口插著柄星光凝成的短劍。

山風卷著血腥氣掠過劍閣殘垣，顧小顧跌坐在養劍棺旁。老瘸子撕下另一塊皮膚，露出肋間“玉衡“星圖：“五百年前搖光隕落，北斗其余六星皆遭天罰。我茍活至今，就為等七星重聚之日。“

“玉衡星君？“顧小顧盯著老者傷口處流轉的星輝，“那棺中...“

“是你第一世肉身。“老瘸子以杖劃地，星圖與九星潭水脈重合，“當年你兵解前斬落三成本命星，藏于云隱山地脈。血衣樓掘山鑄棺，實為煉化你的星辰本源。“

東方傳來隆隆雷聲，顧小顧嗅到雨氣中的硫磺味：“他們要的不是劍。“

“是要天道輪轉時的那道先機。“老瘸子突然咳出星屑，“今夜子時，你必須進入劍冢取得前世劍印。否則等血衣樓主親至...“他猛地扯開顧小顧衣襟，心口處不知何時多了道紫色劍痕，“這‘紫微劫印’發作時，諸天星力皆要噬你血肉。“

子夜的暴雨來得蹊蹺，雨滴砸在劫灰劍上竟蒸騰起血霧。顧小顧跟著老瘸子來到后山絕壁，見老者咬破指尖在虛空書寫。血字未成，崖壁突然裂開巨口，萬千殘劍組成的劍龍呼嘯而出。

“劍冢乃搖光星隕所化。“老瘸子的白發在劍風中狂舞，“記住，取劍印時要回答劍靈三個問題...“

劍龍吞沒顧小顧的瞬間，他聽見五百年前的自己說：“第一問，劍為何物？“

黑暗中有螢火亮起，顧小顧伸手觸碰，指尖卻穿過腐尸——那是十二歲時的自己，躺在亂葬崗與野狗奪食。畫面驟轉，又見師父顧長青被軟劍穿心，血滴在拜師茶中泛起漣漪。

“劍是...“顧小顧握緊劫灰劍，劍光照亮前方碑林。每塊碑上都刻著不同字跡的“劍“字，最深處那碑卻空白如新雪。

“是恨。“他斬碎幻象，“是斬不斷的因果，是殺不完的仇寇。“

碑林崩塌，現出插滿古劍的尸山。山巔王座由頭骨壘成，座上身影與他容貌無二：“第二問，持劍為何？“

顧小顧踏著劍柄攀登，每一步都激起血海翻騰。他看到云隱弟子在血衣樓下哀嚎，看到老瘸子被紫微劫印反噬成白骨，看到九世輪回的自己皆死于非命。

“為...“劫灰劍突然重若千鈞，顧小顧單膝跪地，“為在殺劫中爭一線生機！“

王座轟然炸裂，尸山血海化作星河。無數星子墜落成劍，在顧小顧周身結成劍繭。最后的聲音似從遠古傳來：“第三問，劍道盡頭是何物？“

劍繭中的時光不知流逝幾許，顧小顧再睜眼時，已立在青銅巨門前。門環是銜劍睚眥，劍身刻著“劫灰“二字。他剛要推門，身后忽有香風襲來。

“星君且慢。“

紅衣女子從劍影中走出，腕間金鈴與血衣樓追魂使的一般無二。她指尖輕點，顧小顧頸間立刻多了道血線：“這三個問題，奴家也答過呢。“

“答錯了會死？“顧小顧不動聲色地引動星痕。

“比死可怕。“女子笑著展袖，露出滿臂猙獰劍疤，“有人成了劍傀，有人化作劍瘴，最慘的那個...“她突然貼近顧小顧耳畔，“變成了養劍棺里的尸奴。“

劫灰劍暴起發難，卻刺中虛影。女子真身出現在青銅門頂，足尖輕點睚眥額間：“奴家沐紅魚，特來送星君上路。“說著甩出七枚金鈴，鈴中迸出血色劍氣。

顧小顧揮劍畫圓，北斗劍陣平地而起。金星鈴劍氣撞在陣眼，竟將他逼退三步。沐紅魚嬌笑著旋身，裙下飛出萬千紅絲——皆是淬了化功散的毒蠶絲。

“破軍式！“顧小顧劍引搖光，身后浮現星君虛影。劍氣縱橫間毒絲寸斷，沐紅魚玉臂見血卻笑意更濃：“不愧是...“她突然變色疾退，原先立足處插著柄青銅古劍。

老瘸子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貪狼吞月，搖光破軍！“劍冢突然地動山搖，無數古劍騰空組成星河。顧小顧福至心靈，劫灰劍指天劃出北斗軌跡。

沐紅魚撕開虛空欲遁，卻被星河鎖住身形。她怒叱著祭出本命血劍，卻見顧小顧眉心星痕大亮：“劍道盡頭...“劫灰劍攜萬劍歸一之勢劈下，“是劫灰！“

血劍崩碎，沐紅魚左臂齊根而斷。她怨毒地捏碎玉符，身形消散前甩出個錦囊：“星君不妨看看五百年前的婚書！“

顧小顧接住錦囊的手突然僵住——囊中半塊玉佩，與他貼身戴著的分明是同心之玉。青銅門就在這時轟然開啟，門內高臺上懸浮的劍印，赫然刻著“搖光“與“沐紅魚“兩個名字。

暴雨驟歇，第一縷晨光刺入劍冢時，顧小顧聽見了天道震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