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月總帶著三分血色，九星連珠潭的霧氣在子夜時分化作游蛇，纏繞著岸邊虬結的古松。顧小顧蹲在第三處潭眼旁，指尖懸在靛青水面三寸處，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也是這般刺骨寒意，把師父的尸骨推進潭底時，水面泛起的就是這種妖異的藍光。

“小顧師弟，這么晚還來采藥？“

松針上的露珠突然靜止，顧小顧數著心跳，第三聲時嗅到了赤玉葫蘆里的“醉紅塵“。這種用云隱山巔冰蓮釀的酒本該清冽如泉，此刻卻混著腐肉般的腥甜。他不動聲色地將采藥簍往潭邊推了半尺，露出簍底剛挖的七葉鬼臉菇。

“王師兄的輕功越發精妙了。“顧小顧轉身時袖中短劍已滑入掌心，“只是這'踏雪無痕'踩碎了十三片松針，倒像是踩著喪鐘來的。“

月光漏過王師兄腰間的酒葫蘆，在青石上投下斑駁血影。這位掌刑堂首徒今日未著云紋道袍，反而披著件玄色大氅，領口繡著的赤目獠牙在夜風中張合欲噬。

“聰明人總愛自作聰明。“王師兄屈指輕彈葫蘆，酒液化作血箭射向采藥簍，“比如以為用鬼臉菇的尸毒，就能解師尊的九陰鎖脈掌？“

顧小顧旋身踢飛藥簍，七枚淬毒銀針從簍底激射而出。王師兄大氅翻卷如烏云，針尖觸及布料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兩人身影交錯間，潭邊古松突然攔腰折斷，樹冠墜入寒潭濺起丈高浪花。

“三年了，師兄的龜甲功還是這般...“顧小顧話音未落突然暴退，原先立足處炸開九道紫芒，“...陰毒。“

王師兄抖落大氅上的冰碴，露出內里暗紫色軟甲：“師尊說得對，當年就該把顧家孽種剁碎了喂...“他突然噤聲，驚覺自己咽喉處懸著根蛛絲般的銀線——正是方才踢飛的藥簍里纏著的天蠶絲。

“噓——“顧小顧扯動絲線，月光下無數銀光在松林間明滅，“師兄可知，這九星潭的霧靄為何五步一變色？“

王師兄瞳孔驟縮，他腳下青苔不知何時已蔓延成八卦陣圖。顧小顧指尖銀線顫動，整片松林突然移位，九處潭眼同時噴出幽藍水柱。

“奇門遁甲？“王師兄怒極反笑，掌心騰起紫黑火焰，“雕蟲小...“火焰突然暴漲，卻在觸及天蠶絲的瞬間倒卷而回。他駭然發現體內真氣正在瘋狂流逝，那些纏繞周身的銀線竟在吞噬修為。

顧小顧嘴角溢血，強催禁術讓他經脈如焚：“三年前你們用化功散害死師父時，可曾想過...咳...天蠶蠱最喜歡的就是修羅真氣？“

潭水開始沸騰，九道水柱在空中結成冰蓮。王師兄突然撕開軟甲，胸口血符如活物蠕動：“你以為贏的是誰？“他咬破舌尖噴出血霧，“這具肉身送你何妨！“

血霧中傳出嬰兒啼哭，顧小顧手中天蠶絲寸寸斷裂。他翻滾著撞在潭邊石碑上，抬眼看見血霧凝成三頭六臂的魔像——每只手掌都握著柄骨劍，劍柄鑲嵌的正是云隱山歷代掌門的本命玉牌。

“原來鎖龍淵的尸骸...“顧小顧擦去眼角血漬，“都喂了你這怪物。“

魔像六劍齊出，劍氣將寒潭劈成兩半。顧小顧貼著水面滑行，短劍在冰蓮間輕點，每次觸碰都有一朵冰蓮化作劍盾。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他虎口崩裂卻不敢稍停，因為那些骨劍斬碎的冰屑落地即化血蟲。

“叮——“

第七次格擋時短劍終于折斷，顧小顧摔進潭眼漩渦。刺骨寒流涌入七竅，他卻在瀕死時看清了潭底景象——九具青銅棺槨呈環形排列，棺蓋上鎖鏈纏繞的赫然是歷代失蹤的守潭人。

突然有青光自丹田爆開，顧小顧聽見腦海中有劍鳴清越。斷劍殘片自動飛回手中，重鑄的劍身浮現北斗七星紋路。他下意識揮劍上挑，潭水竟隨劍勢倒卷蒼穹。

“北斗葬劍式！“血霧魔像發出王師兄的尖叫，“你果然是...“

劍光吞沒后半個字，九霄云外墜下七道星光。魔像在星芒中灰飛煙滅，殘余血霧凝結成珠墜入潭底。顧小顧跪在冰面上劇烈喘息，手中劍卻自主飛向中央棺槨，劍尖刺入棺蓋縫隙的剎那，整座云隱山響起龍吟。

“值得么？“

老瘸子的桃木杖點在冰面時，顧小顧正盯著棺中那具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尸體。杖頭青銅鈴輕響，九具棺槨同時開啟，里面竟全是與他相貌別無二致的青年。

“三十年來第九個。“老瘸子扯開衣襟，心口處北斗疤痕泛著青光，“每次七星連珠，就有人來送你這具化身。“

顧小顧握劍的手在抖，劍柄七星正在滲入他的血肉：“所以師父當年...“

“顧長青是你第三世師父。“老瘸子咳嗽著坐下，“他拼死盜出血河車，就為讓你這具肉身活過十六歲。“枯槁的手指突然插入冰面，拽出條掙扎的赤鱗怪魚，“就像三百年前，我偷換命燈救你第二世。“

怪魚在老者掌心化作青銅鑰匙，顧小顧額間突然劇痛，浮現出與棺中人同樣的星痕。記憶如潮水涌來——五百年前他是搖光星君，因窺破天道輪轉之秘被削去仙骨，生生世世遭天刑追殺。

“此劍名'劫灰'。“老瘸子將鑰匙按入顧小顧眉心，“當年你用星辰砂所鑄，斬過紫微帝君三根手指。“

顧小顧握劍起身時，九具棺槨已沉入潭底。東方泛起魚肚白，第一縷陽光刺破霧靄的瞬間，整座寒潭突然結滿霜花。

“要來了。“老瘸子望向北方天際，“血衣樓的追魂使，最遲今夜子時...“

話音未落，山下突然傳來云隱鐘聲。往日清越的鐘鳴此刻喑啞如泣，顧小顧數著鐘響——七長兩短，正是滅門警訊。他提劍欲行，卻被老者杖風攔住。

“這一去，可就沒有回頭路了。“老瘸子撕下左臂皮膚，露出底下星圖刺青，“要救云隱山三百弟子，你需先學會怎么讓星辰流血。“

霜花在劍鋒上匯聚成露，映出顧小顧眉心漸亮的星痕。當山門外響起第一聲慘叫時，劫灰劍終于發出暌違五百年的長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