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聊就到這里吧。”

正當柳成蔭思忖之際，玄微道長忽然斂去了笑意。

“貧道一向很講道理，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打造這座世外桃源般的縣城——城中所有百姓都經由三重考驗，未通過考驗者才會將其靈魂納入法陣，由貧道親自改變他們的陋習。”

“可惜，凡人的劣根性無可避免，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全盤通過三重考驗！”

柳成蔭暗暗蹙眉。

他當即就想到了來到這座鞏縣縣城以后，那些奇怪的經歷——

先是在客棧遇上一個馬夫，他的家書中分明有五十兩白銀的線索，只要稍微動一點貪念，就能將那些銀兩據為己有。

這件事關乎財。

后來便是在飯莊，兩個投懷送抱、近乎倒貼的漂亮女人，還是在兩女的眾多“愛慕者”面前收到那入幕之賓的暗示，不可謂不令人心動。

這件事關乎色。

如今，柳成蔭猜測自己已經通過了兩重考驗。

“但道長的這些考驗……未免有些粗陋，略微留神就能發現破綻。”他正色道。

無論是寄來五十兩銀票的掮客，還有莫名其妙倒貼的女子，都顯得有些不合常理，從柳成蔭的角度來看，玄微道長完全可以讓這些考驗更切合實際一些。

“呵，只是你認為粗陋罷了。”玄微子發出一聲冷笑，“這些考驗中的破綻，本就是貧道留給那些凡人的通路，偏偏沒有一個人能徹底勘破。”

“我不了解其他人的考驗與我何異。”柳成蔭說道，“道長此時將這三重考驗講給我聽，就不擔心我成為第一個通過考驗的人嗎？”

“你不是本來就猜到了嗎？”玄微子朝他瞥了一眼，“更何況，城中大陣的紕漏已經被你察覺……那么即便你真的通過三重考驗，貧道也不會放你離開的。”

柳成蔭緩緩搖頭。

“果然，世影仙宗的修士都是些偽君子。”他刻意用言語去激玄微道長，“既然本就不打算將我放走，又何必安排這些考驗？自欺欺人罷了。”

說完這句話，法壇上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靜，只余微涼的山風吹動遠處葉片沙沙作響。

柳成蔭詫異回頭，才發現玄微子的臉色頭一次沉了下去。

“偽君子？”玄微子磁性的嗓音此時變得低沉。

“貧道擊退妖獸，救城中百姓于水火，這便是偽君子？貧道讓城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居樂業，這也是你口中的偽君子？”

“用法陣操控百姓如傀儡，這算哪門子的安居樂業？”柳成蔭質問道。

“若非是貧道操縱，凡人城池如何能長治久安？”柳成蔭似乎戳到了玄微的痛處，他厲聲道，“從進入鞏縣縣城開始，你這一路走來，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類都曾是敗類！”

“那長了馬腿的孩童，八歲時便偷了鄰舍銅鎖；那關山看似憨厚，拾走渡客落下的錢袋以后，也在內子的攛掇下拿它改了自家磚瓦……”

“你所遇那客棧伙計讓說書先生教了幾個漢字，就騙走了馬夫兒子寄來的銀錢；那馬夫更是可恥，逼得遠鄉游子賣身給自己迎娶小妾……”

“更不要提飯莊那對吟歌獻舞的姊妹，三年來誘騙十七名進京趕考的才子上了她二人床榻，從此失了心氣、自甘墮落！”

“凡俗之人皆是這般骯臟貨色，若非貧道以大陣約束，豈不是個個蠹國殃民？”

玄微子的聲音在法壇上傳蕩，每念一句，法壇四周便升起一片藍色光柱。

他的話音落下之時，一座碩大的囚籠已經將整個法壇籠罩，柳成蔭與吞月貓皆被困于其中。

“若還想反駁，便讓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玄微子的身影消失不見。

柳成蔭本不知玄微道長此言何意，然而他稍一轉眼，就看到一個晶瑩剔透的藍色寶石留在了法壇上，旁邊只有寥寥幾道藍色線條將其鎖住。

這些線條極為稀疏，手掌能輕而易舉穿過，將其拿到手中。

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

隔著這些藍色線條，他看到寶石旁還寫下了標注——

“吸收此石，可在體內煉化一條水靈根。”

顧名思義，這應該是一個可以憑空生成靈根的寶物，正好適合柳成蔭這樣的無靈根者。

想來玄微子早已經發現，柳成蔭體內并無靈根，無法修仙。

柳成蔭哪里還不明白這又是一重考驗。

繼老丈信封中的財富、飯莊中姊妹的美色之后，修仙路途中最重要的“財、侶、法、地”，終于也是進行到了第三項。

某種程度上，玄微道長說的倒也沒錯，他的確算是個講道理的人。

明明可以以勢壓人，輕易將自己這凡人的性命留在此地，偏偏要拿這些考驗進行誘導，從而依照規則同化為這大陣的一部分。

柳成蔭深吸一口氣。

他的確對修仙格外好奇，也對無靈根一事有些遺憾……但既然明知是考驗，又怎能輕易過線。

更何況，現在有了邙上學宮的邀請函，也就有了另一條通路……無靈根的凡人若能通過其他途徑修行，那這條水靈根反倒不顯得多么重要了。

只不過……

柳成蔭拿起袖中的幡旗。

鎏金小字上，依稀可見一排數字——

【八十六日】

在無情的時光流逝中，他誅殺明虛道長而積攢的壽元，又抹去了一天。

若是長期被關在法壇中，不可能會有惡人自己送上門來給自己延續壽命。

甚至別說是法壇上，如今在玄微子的操縱下，整座鞏縣縣城都沒有一個作惡多端的惡人……若是無法出城，柳成蔭三個月后便會因壽元耗盡而死。

身為人皇幡持有者，這是再窩囊不過的死法。

日頭不知何時已經西斜，落在遠方的山頭后面，整個法壇一片昏暗。

在這片昏昏沉沉的天色里，吞月貓匍匐著身子，時不時猛地從地面竄起來，又“撲通”一聲落回地面；偶爾它還會原地蹬腿，然后在光滑的大理石臺面上摔上一跤。

柳成蔭看著小貓的動作，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