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聽到顏意的聲音時，正在深夜加班。電腦屏幕的藍光刺得眼睛生疼，我隨手點開了直播軟件，想找點背景音驅散辦公室的死寂。
他的聲音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進我的耳膜。
“感謝'星辰'送來的火箭，今晚的月色真美，不是嗎？“
我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整個人如遭雷擊。那個語調，那個尾音微微上揚的習慣，還有說“月色真美“時特有的溫柔——和林修一模一樣。
三年前車禍帶走林修后，我以為自己再也聽不到這個聲音了。我的胃部抽搐起來，手指不受控制地點進了那個直播間。
屏幕上的男人有一張陌生的臉，比林修年輕，眼角有一顆林修沒有的淚痣。但當他又開口說話時，我幾乎要落下淚來。太像了，像到我懷疑這是命運開的一個殘酷玩笑。
“歡迎'京月'進入直播間。“他對著鏡頭微笑，目光似乎穿透屏幕直視我的靈魂。
我顫抖著手指，充值，打賞，送出了最貴的禮物。特效在屏幕上炸開時，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哇，感謝'京月'的宇宙飛船！太破費了！“他的驚喜如此真實，和林修收到禮物時那種不好意思的靦腆完全不同。
但聲音，那聲音幾乎讓我窒息。
從那天起，我成了顏意直播間的常客。每晚九點，無論多忙，我都會準時上線。我的賬號等級迅速攀升，很快成為他榜上的常駐前三。他會在直播時特別感謝我，偶爾下播后還會發私信問好。
“今天工作累嗎？“、“記得吃晚飯“、“早點休息“——這些簡單的問候讓我恍惚。林修以前也總這樣嘮叨我。
我開始收集顏意的直播回放，把他說話的部分剪出來，做成音頻文件。夜深人靜時，我戴著耳機循環播放，假裝林修還在我身邊。我知道這很病態，但我停不下來。
三個月后，我第一次參加了他的線下見面會。近距離聽到他說話時，我幾乎要暈厥。會場空調很足，我卻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京月吧？“他認出我，主動走過來握手，“謝謝你一直以來的支持。“
我僵硬地點頭，無法開口。他的手掌溫度比林修高，握力也更重。當他靠近時，我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木質調，和林修慣用的柑橘調完全不同。
這些差異本該讓我清醒，但當他再次開口說話，我又沉溺在那熟悉的聲音里無法自拔。
“要不要合影？“他微笑著問。
照片里，我表情僵硬，而他摟著我的肩膀，笑容燦爛。那天回家后，我把照片設成了手機壁紙，然后盯著它哭了整整一小時。
我開始更瘋狂地打賞。公司分紅到賬的當天，我一次性給他刷了十萬的禮物。直播間沸騰了，彈幕都在驚嘆“富婆來了“。顏意在鏡頭前激動得語無倫次，連連鞠躬感謝。
“京月姐，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了！“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那個顫音和林修向我求婚時一模一樣。那天晚上，我夢見了林修。他站在我們曾經同居的公寓門口，背對著我說：“京月，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醒來時，枕巾已經濕透。
我的財務顧問第三次打電話警告我支出異常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這半年在直播平臺花了近八十萬。但每次想停下，只要聽到顏意說“京月今天沒來嗎？“，我就會忍不住再次充值。
“你最近狀態不對。“閨蜜小雨強行把我拖出來喝咖啡，“公司不要了？生活不要了？就為了一個聲音像的主播？“
我攪動著已經冷掉的拿鐵：“你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小雨壓低聲音，“林修走了三年了，你該走出來了。那個主播只是在利用你，他根本不是林修！“
我知道她說得對，但我無法解釋那種感覺——當顏意說話時，有那么一瞬間，我可以假裝時間倒流，一切都還沒發生。
第二天，我的世界崩塌了。公司最大的客戶突然撤資，資金鏈斷裂，我面臨的不只是破產，還有可能被起訴。接下來兩周，我奔波于各個銀行和投資方之間，手機里堆滿了顏意的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
“今天有重要PK，京月姐能來嗎？“
“在忙嗎？今晚真的很需要你。“
“求你了，就今晚...“
最后一條消息是開播前十分鐘發的。我剛剛結束一場災難性的談判，坐在出租車里，頭痛欲裂。理智告訴我應該回去整理財務報表，但手指卻自動點開了直播APP。
顏意的直播間標題寫著“終極PK！生死一戰！“。他正在鏡頭前動員粉絲：“家人們，今晚我們必須贏！對面已經放話了，說我們沒實力！“
我疲憊地眨了眨干澀的眼睛。屏幕右上角顯示PK血條，顏意這邊落后一大截。彈幕瘋狂滾動著，都在@我。
“京月姐來了！“
“富婆救命啊！“
“完了，對面太猛了...“
顏意看到我進入的提示，眼睛一亮：“京月姐！你終于來了！我們快撐不住了！“
我的視線模糊了一瞬，太陽穴突突直跳。手指機械地點開禮物欄，余額所剩無幾。在按下贈送鍵前，我喃喃自語：“被打成什么樣了...“
我只是想問還差多少票，我好計算需要充多少值。但話音未落，顏意的表情突然變了。
“什么意思？“他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被打成什么樣了'？你是來看笑話的嗎？“
我愣住了，還沒來得及解釋，顏意已經轉向鏡頭，臉上滿是譏諷：“大家看看，這就是我們所謂的'榜一大姐'。幾天不見人影，一來就說風涼話。是不是覺得我們輸定了？“
彈幕瞬間炸鍋：
“哇，沒想到她是這種人！“
“有錢就了不起啊？“
“取關了取關了！“
我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方，耳邊嗡嗡作響。顏意還在繼續，他的聲音——那個我曾經癡迷的聲音——此刻正用最刻薄的語調撕碎我：
“有些人就是仗著刷了幾個錢，真把自己當人物了。不刷就不刷唄，何必來惡心人？我顏意不缺你這一個粉絲！“
每一句話都像刀子捅進心臟。我看著他扭曲的面容，突然發現這個聲音其實并不像林修。林修永遠不會這樣對人說話，永遠不會這樣踐踏別人的心意。
直播間的人數還在飆升，所有人都在看這場鬧劇。我深吸一口氣，打字發送：“我的意思是你還差多少票。“
顏意瞥見彈幕，冷笑一聲：“現在解釋？晚了！這幾天去哪了？信息不回電話不接，關鍵時刻玩消失？是不是找到新歡了？“
我的視線模糊了，不是因為眼淚，而是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我緩緩打字：“公司破產，我在處理債務問題。“
彈幕安靜了一瞬，顏意也愣住了。但他很快調整表情，語氣稍微緩和：“那...那你也不能一上來就說那種話啊。“
“是我眼瞎。“我繼續打字，每個字都像在割自己的肉，“你和他一點也不像，憑什么享受我對他的偏愛？“
發送，退出，卸載APP，一氣呵成。手機很快被來電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