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允明猛地睜開眼睛，冷汗浸透了里衣。窗外天光微亮，約莫是卯時三刻。他分明記得自己剛才還在那座詭異的宅院里，被人從背后捅穿了心臟。
“又是這個夢...“他喃喃自語，伸手摸向自己的右胸。指尖觸到皮膚時，他幾乎要驚跳起來——那里有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形狀正與夢中刀傷吻合。
客棧的木板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祝允明起身推開雕花木窗，晨霧中的青州城剛剛蘇醒，街角賣炊餅的吆喝聲隱約可聞。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疼痛感真實得不容置疑。
“這次是真的醒了吧...“他長舒一口氣，轉身去拿床頭的青瓷茶壺。
茶壺底下壓著一塊青銅令牌。
祝允明的手懸在半空，瞳孔驟然收縮。令牌上刻著“貳“字，邊緣沾著暗紅色的污漬。這正是夢中那些黑衣人佩戴的標識。他顫抖著拿起令牌，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打了個寒戰。
“客官，您要的熱水。“店小二在門外輕叩。
祝允明慌忙將令牌塞進袖中：“放門口吧。“
等腳步聲遠去，他才敢重新審視這詭異的物件。令牌背面刻著細密的花紋，仔細辨認竟是座廟宇的輪廓。記憶突然閃回——十歲那年，他隨父親去城郊的古廟上香，曾在偏殿見過類似的紋飾。
窗外忽然傳來喧鬧聲。祝允明探頭望去，見街對面幾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圍著輛嶄新的馬車評頭論足。
“這車轅用的是上等紫檀！“
“聽說能日行三百里不歇...“
“比王員外家那輛氣派多了！“
祝允明皺眉，這場景莫名熟悉。當時街上的對話與此刻幾乎一字不差。
恐懼如毒蛇般纏繞上心頭。他抓起枕邊的玉佩——這是陳家祖傳的信物，陳瑜上月輸賭債抵押給他的——用力摔在地上。玉佩應聲而碎，飛濺的碎片在晨光中閃爍著詭異的光澤。
“不是夢...“祝允明盯著地上的碎片，突然發瘋似的翻找行李，找出筆墨在宣紙上急速勾勒。筆鋒游走間，夢中那座吃人的宅院漸漸顯形：回廊曲折的豪華府邸，中央是鋪著青石板的廣場，四周分布著數十間廂房...
最后一筆畫完，他猛然頓住。圖紙右下角的偏廳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個血手印。祝允明驚恐后退，撞翻了方凳。就在這時，他注意到自己右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道新鮮的割傷，鮮血正緩緩滲出。
“必須去古廟看看。“他咬牙撕下衣角包扎傷口，將令牌和圖紙塞進懷中。出門時，柜臺后的掌柜正打著算盤，頭也不抬地說：“客官，您押金還剩...“
祝允明甩出一塊碎銀打斷他：“不必找了。“
晨霧未散的官道上，行人寥寥。祝允明雇的驢車吱呀前行，車夫是個缺了門牙的老漢，絮絮叨叨說著近日的怪事。
“城東李員外家的小姐，前日突然瘋癲了，非說自己在什么大宅子里殺了人...“
“昨夜打更的趙三瞧見白衣女鬼在城隍廟前轉悠...“
“客官您去那破廟作甚？自打前年雷劈了廟里的古槐，就沒人敢...“
祝允明突然抓住車夫肩膀：“古槐？是不是廟門往右第三棵？“
車夫嚇得差點摔下車：“您、您怎么知道？“
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夢中第二輪游戲，黑衣人讓他們報的就是“院中樹木的位置“。當時他選的正是右數第三棵槐樹，結果那輪死了七個人。
午時將至，驢車停在雜草叢生的山道前。車夫說什么也不愿再往前：“客官，這地方邪性得很。上月有個樵夫進去后再沒出來，后來在廟后枯井里找到的，渾身沒半點傷口，臉上卻帶著笑...“
祝允明多付了二十文錢才打發走車夫。獨自走在覆滿青苔的石階上，兩側松柏投下的陰影如鬼手般拉扯著他的衣角。半山腰處，破敗的廟門歪斜著，匾額上“慈航普度“的金漆早已剝落。
正要邁過門檻，身后突然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祝允明閃電般轉身，袖中暗藏的匕首已然出鞘。
“誰？“
樹叢晃動，鉆出個穿杏色襦裙的少女。她約莫十七八歲，發間別著支木簪，腰間卻懸著柄頗為精良的短劍。
“公子也是來查案的？“少女拍拍裙上草屑，亮出掌心一塊青銅令牌，“我的是'柒'號。“
祝允明如遭雷擊。少女的令牌與他那塊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編號不同。更可怕的是，她左眉上的朱砂痣——在夢中第三輪，正是這個特征的女子從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臟。
“你...是誰？“他握緊匕首，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
少女屈膝行了個不太標準的禮：“蘇芷，青州衙門的仵作學徒。“她指了指廟門，“三天前有個商賈暴斃在此，師父驗尸發現死者心臟有個奇怪的貫穿傷，但體表完好無損。我在他胃里找到了這個。“
祝允明死死盯著少女的臉，試圖找出偽裝的痕跡。但那雙杏眼中的困惑與好奇太過真實，眼白上細小的血絲都清晰可見。
“在下祝允明。“他最終收起匕首，亮出自己的令牌，“我想我們可能卷入了同一樁...怪事。“
古廟正殿的佛像早已坍塌，露出后面斑駁的壁畫。蘇芷舉著火折子湊近，照亮了那些褪色的圖案：一群身著古裝的人跪在庭院中，上方懸浮著數個黑色猿猴狀的怪物；下一幅畫面變成人們互相殘殺，鮮血匯成詭異的符文...
“這畫的是...“蘇芷的聲音開始發抖。
祝允明撫摸著壁畫一角：“和我們夢中經歷的一樣。“他的手指停在某個角落，“你看這里。“
壁畫邊緣有個不起眼的小人，正將匕首刺入同伴后背。那姿勢與蘇芷在夢中殺死他的動作分毫不差。
蘇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聽！“
寂靜的廟宇中響起“沙沙“聲，像是無數腳爪摩擦地磚。祝允明奪過火折子照向聲源，只見佛龕陰影處蹲著個黑影——那是一只通體漆黑的猴子，正用血紅的眼睛盯著他們。
“黑色...猴子...“祝允明想起夢中電視里報道的傷人事件，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黑猴咧開嘴，露出森白牙齒。它伸出前爪，在地上劃出三道血痕，組成一個歪斜的“叁“字。
蘇芷的短劍“鏘“地出鞘，但黑猴已消失在黑暗中。只剩那血字在火光映照下緩緩蠕動，仿佛有生命般扭曲變形。
祝允明突然明白過來：“第三輪...它是在倒數！“
一陣陰風卷過，火折子驟然熄滅。黑暗中，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涌來...
祝允明在黑暗中猛地抓住蘇芷的手腕，兩人背靠背站立。此起彼伏的沙沙聲越來越近，仿佛有無數只黑猴正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他摸到懷中那塊青銅令牌，金屬表面突然變得滾燙，在黑暗中泛出詭異的綠光。
“令牌在發熱！“祝允明低呼。
蘇芷的令牌同樣開始發光，兩團幽綠的光暈在漆黑的大殿中交織。借著微光，他們看見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黑影正以詭異的姿態爬行而來。那些黑猴的眼睛在綠光中泛著血色的漣漪，咧開的嘴里露出細密的尖牙。
“退后！“蘇芷突然從腰間錦囊掏出一把朱砂，揚手撒向猴群。朱砂觸及黑猴的瞬間爆出噼啪聲響，空氣中彌漫開焦糊的味道。幾只黑猴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化作黑煙消散。
祝允明趁機拽著蘇芷沖向偏殿。腐朽的木門被他一腳踹開，撲面而來的霉味中混雜著某種腥甜的氣息。借著令牌的光芒，他們看清這是一間堆滿古籍的藏經閣。蛛網密布的經架上，幾卷竹簡突然無風自動，發出簌簌聲響。
“你看地上！“蘇芷突然壓低聲音。
青磚地面上用暗紅色的液體畫著一個巨大的法陣，圖案與祝允明夢中那座宅院廣場上的紋路一模一樣。法陣中央擺著七個陶俑，每個陶俑心口都插著一根銹跡斑斑的銅釘。祝允明數了數，其中三個陶俑已經碎裂。
“一、二、三...“蘇芷顫抖著數道，“正好對應我們經歷的輪次...“
祝允明蹲下身，發現每個完整陶俑背后都刻著字。他擦去浮灰，辨認出“貳“和“柒“——正是他們令牌上的編號。一股寒意順著脊梁竄上來，他猛地抬頭：“這些陶俑代表參與者！“
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抓撓聲，黑猴群正在逼近。蘇芷快速翻檢著散落的經卷，突然抽出一本皮質冊子：“找到了！這是...獻祭記錄？“
泛黃的皮紙上用朱砂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每個名字后面都跟著數字。祝允明看到最新一頁赫然記錄著他們的名字——“祝允明，貳“、“蘇芷，柒“，墨跡尚未完全干透。更可怕的是，前幾頁那些名字后面都標注著“叁終“二字。
“第三輪終結...“祝允明突然明白過來，“所有參與者都在第三輪死去！“
一聲巨響，藏經閣的門板被撞得粉碎。潮水般的黑猴涌進來，為首的幾只體型格外碩大，額頭上嵌著青銅圓片，上面刻著數字“叁“。它們發出刺耳的尖嘯，墻壁上的經卷紛紛墜落。
祝允明抓起地上的燭臺砸向經架，燃燒的燈油瞬間引燃了古籍。火勢在干燥的紙堆中迅速蔓延，黑猴群發出驚恐的嘶叫。蘇芷趁機沖向法陣，拔出短劍狠狠劈向代表自己的那個陶俑。
“不要！“祝允明想阻止卻晚了一步。
陶俑碎裂的瞬間，蘇芷突然僵直身體，胸口憑空出現一個血洞。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噴涌而出的鮮血，嘴唇蠕動卻說不出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祝允明撲過去接住她，卻見蘇芷的瞳孔已經擴散。更可怕的是，她的尸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就像被什么東西吸走了全部血肉。與此同時，法陣中央的陶俑碎片詭異地蠕動著，重新拼合成一個完整的人形。
火勢越來越猛，黑猴群在火焰中化作團團黑煙。祝允明抱著蘇芷迅速干枯的尸體，突然注意到她腰間錦囊里掉出半塊玉佩——紋飾與他摔碎的那塊陳家祖傳玉佩完全吻合。
記憶的碎片突然拼湊完整。祝允明終于想起十歲那年，他和陳瑜在這座古廟玩耍時，曾在枯井下發現一個青銅匣子。他們撬開匣蓋的瞬間，有黑煙鉆進了他們的口鼻...
“原來從那時就開始了...“祝允明苦笑著看向逼近的火焰。他摸出懷中令牌，發現背面的廟宇圖案正在融化，重新組合成蘇芷的臉。恍惚間，他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低語：“第四輪開始...“
劇痛突然從心口炸開。祝允明低頭看見一截染血的劍尖從自己胸前冒出，身后傳來蘇芷熟悉的聲音：“對不起，這次輪到我了。“
火焰吞沒視野的最后一刻，祝允明再次看到了客棧的雕花木窗。窗外，賣炊餅的吆喝聲悠悠飄來...
青州城最大的客棧里，店小二疑惑地敲著天字三號房的門：“客官，您要的熱水放門口了。“
房內，祝允明猛地睜開眼睛，冷汗浸透了里衣。他顫抖著摸向枕邊，那里靜靜躺著一塊刻著“叁“字的青銅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