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塊厚重的黑布，沉甸甸地壓在季府之上。老趙端著茶盤，腳步遲緩地來到書房外，猶豫許久，始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敲門。自從三天前，老爺季明遠從那個偏遠的山村帶回那個烏木柜子后，整個府邸的氛圍都變得怪異起來。作為在季府侍奉了三十年的老管家，老趙自認為對季明遠的了解，就如同熟悉自己手掌上的紋路一般。老爺向來沉穩(wěn)持重，無論面對怎樣棘手的生意難題，或是家中的大小變故，都能從容應(yīng)對，可如今，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連平日里最為上心的生意，都毫不猶豫地推給了掌柜們打理。
茶盤里的茶，原本升騰著裊裊熱氣，此刻也漸漸沒了溫度。老趙無奈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輕輕叩響了房門，聲音里帶著幾分小心翼翼：“老爺，您的茶。”
屋內(nèi)一片死寂，沒有傳來一絲回應(yīng)。老趙把耳朵緊緊貼在門上，隱約聽到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還有老爺那壓低嗓音的喃喃低語，仿佛正在與誰熱切交談?？伤置饔H眼看著老爺獨自一人走進書房，并未見有其他人跟隨。
“老爺？”老趙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
過了片刻，里面?zhèn)鱽砝蠣斏硢〉媒跄吧穆曇簦骸斑M來?！?
老趙緩緩?fù)崎_房門，一股混合著陳舊霉味與某種難以名狀腥氣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書房里光線昏暗，厚重的窗簾將陽光嚴嚴實實地擋在外面，老爺?shù)纳碛氨硨χT，佇立在那個烏木柜子前，在昏暗的光影中，身形顯得格外單薄瘦削，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將他吹倒。
“把茶放在桌上吧。”老爺頭也不回地吩咐道，聲音里透著疲憊與冷漠。
老趙依言照做，目光卻不自覺地被那個烏木柜子吸引過去。即使在這樣黯淡的光線下，柜門上雕刻的那只眼睛依然栩栩如生，鑲嵌在其中的紅寶石瞳孔，仿佛有生命一般，無論他走到哪個角度，都感覺那眼睛在緊緊盯著自己，老趙不禁打了個寒顫，從這柜子踏入季府的第一天起，就總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籠罩著。
“老爺，您該用晚膳了?！崩馅w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已經(jīng)一整天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季明遠這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老趙猛地瞪大了眼睛，差點驚呼出聲。眼前的老爺面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眼窩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個人憔悴得如同被病痛折磨了許久的病人。僅僅三天時間，怎么就變成了這副模樣？老趙在心底暗自震驚，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在他心頭悄然蔓延。
“我不餓。”老爺隨意地擺了擺手，眼睛卻始終沒有從柜子上挪開，“老趙，你相信人死后還有靈魂嗎？”
這個突兀的問題讓老趙一時語塞，愣了好一會兒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這……老爺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季明遠的嘴角扯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古怪微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沒什么，只是隨口問問罷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老趙滿心疑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恭敬地鞠了一躬，緩緩?fù)顺鰰?。在關(guān)門的瞬間，他清楚地聽見老爺又對著柜子低聲說起話來，那語調(diào)輕柔而又飽含深情，就像是在與已故多年的夫人傾訴衷腸。
這一夜，老趙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半夜時分，他起身去如廁，經(jīng)過書房時，隱隱約約聽見里面?zhèn)鱽韯屿o。出于對老爺?shù)膿?dān)憂，他不由自主地悄悄湊近門縫，瞇著眼睛往里窺探。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書房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影子。只見老爺正跪在烏木柜子前，柜子的第一層門敞開著。老爺雙手從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樣?xùn)|西，捧在手心，肩膀微微顫抖著，借著月光，老趙能看出老爺似乎在低聲哭泣。
老趙努力瞇起眼睛，想要看清老爺手中究竟拿著什么。就在這時，一陣冷風(fēng)從走廊盡頭呼嘯而來，“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吹得開大了些。恰好，月光直直地照在老爺手中的物件上——那是一枚青玉玉佩！
老趙猛地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這枚玉佩他再熟悉不過了，是已故夫人最心愛的貼身之物，三年前，明明是隨著夫人一起下葬的，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剛剛買來不久的柜子里？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
就在老趙滿心疑惑、震驚不已的時候，老爺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突然轉(zhuǎn)過頭，目光直直地看向門口。老趙心中一驚，慌亂地向后退去，卻不小心踢倒了走廊上擺放的花盆，“哐當”一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誰？”老爺厲聲喝道，聲音里帶著幾分憤怒與警惕。
老趙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只好硬著頭皮應(yīng)聲：“是……是我，老爺。我聽見動靜，擔(dān)心有賊闖進府里……”
書房里沉默了片刻，緊接著傳來柜門緩緩關(guān)上的聲音。老爺快步走到門口，面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這么晚了，你在這里做什么？”
“老奴起夜，路過書房時聽見有聲音……”老趙低著頭，不敢直視老爺?shù)难劬?，聲音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你看錯了，回去睡吧。”老爺?shù)恼Z氣不容置疑，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老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匆匆離開。可他總感覺背后有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書房里窺視著他，讓他脊背發(fā)涼，寒毛直豎。
第二天一大早，趁著老爺還未起床，老趙偷偷溜進書房查看。烏木柜子靜靜地立在墻邊，三層柜門緊閉，看上去與往常并無二致，沒有絲毫異樣。老趙猶豫再三，心中的好奇心還是占了上風(fēng)，他緩緩伸出手，拉開了第一層柜門——
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層薄薄的灰塵，安靜地躺在柜子底部。
“奇怪……”老趙喃喃自語，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明明昨晚親眼看見老爺從這里拿出了夫人的玉佩，怎么現(xiàn)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
鬼使神差般，他又伸手拉開了第二層柜門，這次，里面確實擺放著東西——一個銅煙斗。老趙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一眼就認出，這是老爺父親的遺物，十年前，已經(jīng)隨著老老爺一起下葬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在煙斗旁邊，還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老趙顫抖著雙手，緩緩展開紙條，上面寫著：“明遠，別再往下看了。”那熟悉的筆跡，分明就是老老爺?shù)模?
老趙只感覺腦袋“嗡”的一聲，仿佛遭受了一記重擊，手一抖，煙斗和紙條都掉落在地。就在這時，他注意到柜門內(nèi)側(cè)刻著一行之前從未發(fā)現(xiàn)的小字：“所見即真，所失即悔，勿開第三層。”
“這柜子有古怪……”老趙只覺得冷汗直冒，后背早已被汗水濕透。他正要把東西放回原位，突然聽見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手忙腳亂地把煙斗和紙條塞回第二層，剛關(guān)上柜門，老爺就推門走了進來。
“你在這里做什么？”老爺?shù)难凵裣绲叮敝钡厣湎蚶馅w。
老趙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老奴……老奴來打掃書房……”
老爺?shù)哪抗庠诠褡由蠏吡艘蝗?，又緩緩回到老趙臉上，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老趙不敢再多言半句，低著頭，匆匆退出書房。關(guān)門前，他偷偷瞥了一眼，看見老爺跪在柜子前，雙手虔誠地打開了第二層柜門……
接下來的兩天里，老爺幾乎不吃不喝，整日與那個烏木柜子形影不離。府里的下人們議論紛紛，都在私下里說老爺肯定是中了邪，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纏上了。老趙心急如焚，卻又毫無辦法，只能干著急。
第三天傍晚，老趙終于按捺不住了。他四處打聽，找來城里最有名望的張道士，將老爺?shù)墓之惻e動以及烏木柜子的種種蹊蹺之處，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張道士。張道士聽完，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聽你所言，那柜子恐怕是傳說中的‘養(yǎng)魂柜’，專收亡者遺物，能迷惑生者心智。待老道前去一探究竟?！?
兩人匆匆趕回季府，來到書房前，卻發(fā)現(xiàn)書房門大敞著。老爺癱坐在地上，面前擺放著一面銅鏡，臉色慘白如紙，比死人還要難看幾分。
“老爺！”老趙見狀，心急如焚，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
季明遠緩緩抬起頭，眼中滿是恐懼與絕望，聲音顫抖地說道：“老趙……我看見……我看見自己死了……”
張道士趕忙撿起地上的銅鏡，仔細端詳了一番，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季老爺，您是不是打開了第三層柜門？”
老爺神情呆滯，木然地點了點頭。
“造孽?。 睆埖朗繗獾弥倍迥_，“這柜子第三層藏著‘死鏡’，照見者必見己死，見者必死??！”
老爺聽完，突然發(fā)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三日之后，子時，汝當命絕……鏡上是這么寫的！”
張道士不敢耽擱，立刻在書房里擺開法壇，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畫符念咒，又在柜子上貼了數(shù)道符紙，試圖鎮(zhèn)壓這詭異的詛咒。法事完畢后，他神色疲憊地對老趙說：“我已竭盡全力鎮(zhèn)壓，但這詛咒太過強大，能否化解，就只能看季老爺?shù)脑旎?。切記，無論發(fā)生什么，絕不能再打開柜門！”
當夜，老趙安排了幾名家丁守在老爺臥房外，自己則抱了床鋪蓋，睡在門外走廊上，時刻警惕著。子夜將近，整個府中一片死寂，安靜得有些可怕，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陰霾籠罩著。
突然，從書房方向傳來一聲“吱呀”，那是柜門被緩緩打開的聲音！老趙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一個激靈坐起身來。緊接著，他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守在老爺門外的家丁們，此刻全都直挺挺地站著，像是睡著了一般，無論他怎么呼喊、推搡，都無法叫醒他們。
腳步聲在老爺房門前停了下來。老趙鼓起勇氣，抄起一旁的燭臺，小心翼翼地沖了過去。借著微弱的燭光，他看見一個黑衣人靜靜地站在老爺門前，那身形與老爺竟一模一樣。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老趙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嚇暈過去——那張臉分明就是老爺?shù)?，可眼睛卻如同鮮血一般通紅，散發(fā)著詭異的光芒。
“老……老爺？”老趙顫抖著聲音問道，雙腿也忍不住開始發(fā)軟。
黑衣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森冷的笑容，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三日期到，索命而來?！蹦锹曇舴路鹗菑倪b遠的地府傳來，帶著詭異的回聲，讓人毛骨悚然。
老趙想要大聲呼喊，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發(fā)不出一絲聲音；想要挪動腳步逃跑，卻感覺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穿門而入。緊接著，房間里傳來老爺一聲凄厲的慘叫，那聲音仿佛一把尖銳的刀，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當老趙終于恢復(fù)行動能力時，他不顧一切地沖進房間，只見老爺仰臥在床上，胸口插著自己平日里隨身攜帶的匕首，雙眼圓睜，臉上凝固著極度的恐懼。而整個房間里，除了他和死去的老爺，再沒有第三個人的身影。
烏木柜子的三層門，不知何時又全部緊緊關(guān)上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三日后，老爺下葬。老趙強忍著悲痛，收拾書房時，發(fā)現(xiàn)那面銅鏡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而烏木柜子依然靜靜地立在墻角，柜門上的眼睛似乎比之前更加鮮紅，仿佛在凝視著這個充滿秘密與恐懼的世界。
正當老趙滿心糾結(jié)，考慮要不要一把火燒了這個邪物時，小廝匆匆來報，說有位從京城遠道而來的古董商求見，聽聞季府有個上好的烏木柜子，愿意出高價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