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石板縫里滲進(jìn)點(diǎn)微光,照亮小洛指尖的灰。他剛把耳朵貼在地面聽了半晌,青云閣的甲胄摩擦聲從三條街外傳來,腳步沉得像碾過石板的石碾子;而紫云閣的搜魂犬在更遠(yuǎn)處吠,聲音忽遠(yuǎn)忽近,像在編織一張無形的網(wǎng)。
“三條街外的街口有影衛(wèi)換崗,”他對著空氣低聲說,指尖在潮濕的泥地上畫著簡易的圖,“東南巷的屋頂有白衣人閃過,手里的弩箭反光比星星亮——這還只是能看見的。”
冷光小影子從他懷里的劍鞘鉆出來,在微光里縮成個小團(tuán):“所以你說的‘畏猥呼吸’,就是躲在地窖里數(shù)他們的腳步聲?”它的聲音帶著點(diǎn)憋悶,“這跟被埋在礦洞里有啥區(qū)別?連喘氣都得看別人的臉色!”
小洛沒抬頭,指尖在“青云閣”三個字上重重劃了道線:“礦洞里能活下來,靠的不是硬往外刨,是等塌方的煙塵落定,再找松動的石縫。”他往“紫云閣”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狗腦袋,“你看他們,一個守著明路,一個盯著暗處,卻誰都不肯先動手——青云閣怕紫云閣趁機(jī)抄后路,紫云閣嫌青云閣擋著搜魂犬的道,這就是咱們的石縫。”
靛藍(lán)小影子蹲在他腳邊,線團(tuán)腦袋跟著外面的犬吠晃:“可這石縫也太窄了!剛才有個影衛(wèi)往地窖口撒了把石灰,差點(diǎn)飄進(jìn)來——他們這是把整個街區(qū)都篩成細(xì)面了!”
小洛摸了摸腰間的光劍,黑布下的冰紋涼得像塊鐵。他當(dāng)然知道憋屈——就像當(dāng)年在工地被工頭指著鼻子罵,明明攥緊了拳頭,卻得硬生生把火壓下去。那時朋友說“忍是為了攢勁”,現(xiàn)在想來,這道理在任何地方都管用。
“呼吸都得算著頻率,”他自嘲地笑了笑,聲音輕得怕驚到外面的人,“影衛(wèi)的腳步聲重,咱們就等他們走過再換氣;搜魂犬靠近了,就往墻角的霉草堆里鉆——他們要的是‘抓住活的’,不是‘挖地三尺’,只要咱們比老鼠還會藏,就能多喘幾口氣。”
冷光小影子突然撞了撞他的手背:“你這哪是喘氣,是在賭命!賭他們的耐心比咱們的命短,賭他們的矛盾比咱們的骨頭硬!”
“不然呢?”小洛抬眼,地窖的微光映在他瞳孔里,像兩簇不肯滅的火星,“提著劍沖出去?青云閣的箭陣能把我射成篩子,紫云閣的毒針能讓我走不出半條街。現(xiàn)在的‘畏猥’,是為了等他們斗得兩敗俱傷時,能有口氣爬出來——就像當(dāng)年等礦洞的煙散了,才有路走。”
外面突然傳來鐵器相撞的脆響,夾雜著幾句怒罵,是青云閣的影衛(wèi)和紫云閣的弟子又在為“誰該搜查這條巷”起了爭執(zhí)。小洛屏住呼吸,聽著他們的腳步聲在巷口僵持,像兩群互相呲牙的野狗,誰都不肯先退。
“你聽,”他對著兩個小影子眨了眨眼,嘴角勾起點(diǎn)極淡的笑,“他們的爪子互相撓出血了,就沒空盯著咱們這只躲在洞里的兔子了。”
靛藍(lán)小影子往他懷里縮了縮,線團(tuán)尾巴掃過他的手腕:“可兔子躲久了,會忘了怎么跑的。”
“不會忘。”小洛攥緊光劍,指節(jié)在黑布上壓出白痕,“你看這地窖的土,我每天都在練縮骨功,手指能摸到磚縫里的鐵筋;你聞這霉草味,我混了斂息草在里面,搜魂犬來了也得打個噴嚏——‘畏猥’不是躺平,是把力氣攢在該用的地方。”
他想起剛進(jìn)礦洞時,老礦工教他的第一課:“遇到塌方別喊,越喊越耗氣。先摸清楚身邊有幾塊能抓的石頭,再聽清楚外面的動靜,等。”那時他不懂,覺得“等”是最沒用的事,直到親眼看見亂喊亂動的新人被落石砸中,才明白“等”里藏著多大的韌。
此刻的“畏猥呼吸”,就是另一種“等”。等青云閣的耐心被紫云閣的挑釁磨沒,等紫云閣的搜魂犬被青云閣的影衛(wèi)惹惱,等他們的矛盾像地窖里的霉斑,蔓延到再也藏不住的地步。
外面的爭執(zhí)聲漸漸遠(yuǎn)了,大概是各自退了幾步,卻像兩顆埋在土里的雷,只等著某個火星。小洛松開緊攥的手,掌心的汗在黑布上洇出個淺痕。他知道這樣的日子不好過,每口呼吸都得夾著小心,每寸移動都得貼著墻根,遠(yuǎn)不如躺平認(rèn)輸來得痛快。
可痛快是要代價的。礦洞里的痛快是被埋,工地上的痛快是被揍,這江湖里的痛快,就是被兩大勢力的刀同時劈中。
“忍過這陣就好了。”他對著黑暗說,更像在對自己說,“等他們斗起來,咱們就順著墻根溜出去,往西邊的亂石崗走——那里的石頭比他們的甲胄還硬,正好藏。”
冷光小影子終于舒展了點(diǎn),在他肩頭轉(zhuǎn)了個圈:“你心里早就畫好路線了,是不是?”
小洛笑了,這次的笑聲大了點(diǎn),驚飛了地窖角落的一只小蟲。那蟲子振著翅膀撞向石板縫的微光,一次沒成,又撞了一次。
“嗯,”他望著那只小蟲,眼里的光比地窖的微光亮,“就像它,知道光在哪,哪怕撞得翅膀疼,也比在黑暗里瞎撞強(qiáng)。咱們現(xiàn)在的‘畏猥’,就是為了將來能朝著光,痛痛快快地飛。”
外面的風(fēng)卷著搜魂犬的吠聲掠過地窖頂,小洛卻突然覺得,這壓抑的空氣里,藏著點(diǎn)比自由更珍貴的東西——是在絕境里依然清醒的頭腦,是在夾縫中依然跳動的心跳,是知道“等”不是放棄,而是為了更穩(wěn)的下一步。
這或許就是他要的“珍貴時光”,哪怕此刻只能在兩大勢力的陰影下,像苔蘚一樣貼著墻根呼吸,也比稀里糊涂地沖出去,變成刀下亡魂強(qiáng)。至少,他還能呼吸,還能思考,還能等著那道屬于自己的裂縫,在兩大勢力的爭斗里,慢慢裂開。
小洛伸手?jǐn)n住那只撞光的小蟲,任它在掌心撲騰,忽然想起老礦工說過的另一句話:“巖壁最結(jié)實(shí)的地方,往往是裂縫最先出現(xiàn)的地方。”此刻青云閣與紫云閣劍拔弩張的對峙,何嘗不是那道即將迸裂的縫隙?
他摩挲著光劍劍柄,冰紋硌得掌心發(fā)麻,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當(dāng)兩大勢力的鋒芒相擊,碎開的不僅是恩怨,還有足以容身的生路。他將小蟲輕輕放在石板縫下,看它順著微光爬向洞口。地窖深處傳來老鼠啃噬木頭的細(xì)碎聲響,混著霉味在狹小空間里打轉(zhuǎn)。
小洛突然覺得,這黑暗中蟄伏的每分每秒,都在將他的意志淬煉成更鋒利的刃——當(dāng)那道裂縫徹底撕開的瞬間,他會帶著光劍與積攢的所有力量,如同破繭的蝶,在兩大勢力的硝煙里,踏出一條只屬于自己的生路。
他背靠潮濕的土墻緩緩坐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地上用石子刻出的勢力分布圖。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突然變得鮮活起來,像兩條纏斗的巨蟒,鱗片相擊迸出的火星正將整片街區(qū)燒成焦土——而他要做的,就是在烈焰燃盡前,從焦土中挖出藏著生路的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