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霄宮,養(yǎng)心殿。
御膳房的太監(jiān)列成長隊,每人提著一個食盒低頭站在殿外。
幾息之后,殿內(nèi)傳旨,娘娘用膳。
太監(jiān)們得了指令,魚貫進入殿中,將御膳房精心準備的菜肴,一一擺在寬闊的圓桌上。
一切完成,收好食盒,再魚貫出殿,整齊候在殿外。
整個過程迅速、安靜。
等貴妃娘娘意識到該吃飯時,一桌佳肴已經(jīng)布置完成。
但這還沒有結(jié)束。
娘娘入席時,一隊宮女手持銅盆、巾帕、漱盂侍候在旁。
貴妃娘娘會先凈手,漱口,然后才開始用餐。
用餐之時,長輩不言,晚輩不語。
不過養(yǎng)心殿就厲元淑一人,自然不分什么長輩晚輩。
厲元淑手里捧一個巴掌大的小碗,里面盛著半碗晶瑩剔透的米飯。
作為美名遠揚的五姓貴女,她吃飯時一樣講究細節(jié),矜持優(yōu)雅,有禮有節(jié)。
纖手捏住玉筷的尾部,夾起分量合適的菜肴,轉(zhuǎn)而送到櫻桃小口之中。
她吃得挺快,但悄然無聲。
食物進了小嘴,就像被按下靜音按鍵,只能看到她下巴在動,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無論蔬菜還是肉菜,都剛好能送入口中,醬油、陳醋等帶顏色的汁水,一絲一毫都沾不到她嬌艷欲滴的嘴唇上面。
厲元淑吃相優(yōu)雅斯文,但其實不慢,食量也不小,不是什么淺嘗即飽的嬌弱小姐。
只是因為過于賞心悅目,導致總讓人感覺她吃得不多。
午餐結(jié)束,厲元淑又把擦嘴、漱口、凈手的流程走了一遍。
這才起身消食。
“娘娘,張家有動靜了,這是玉蟬送來的消息。”
寒酥靜等厲元淑吃完,走到殿外散步時,才呈上情報。
厲元淑接過信件,掃了一眼,還給寒酥。
“張權(quán)果然派人去大理寺打聽消息了。”
寒酥語氣擔憂:“娘娘,你說何書墨的小把戲,能騙到他嗎?”
厲元淑奇怪打量了寒酥一眼,似沒想到,這丫頭還挺關(guān)心某人的。
但她并沒多想,只道:“只靠何書墨肯定不行。但如果借魏黨的勢,多半能成。”
“可是,張權(quán)如果打聽到,大理寺查的壓根不是他的案子,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沒關(guān)系。”
“為什么?”
厲元淑看向遠處,語氣幽幽:“因為他是只老狐貍,一旦嗅到危險,哪怕不是針對他的,他也會做出反應。就像受驚的壁虎,斷尾求生。”
寒酥似懂非懂,感覺這些玩心眼的人都太狡猾了。
“對了娘娘,您還有一封信。是謝家小劍仙寄來的。”
寒酥呈上信件。
厲元淑接過,撕開,快速掃了一眼:
“謝家有一個晚輩要來京城修行。謝晚松請本宮關(guān)照一下他妹妹。”
“那娘娘,這謝家小娘姓甚名誰,咱們要派人手保護一下她嗎?”
“不。既然是修行,萬事便靠她自己。”
“啊?娘娘,這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便成了咱們的過錯了。而且小劍仙的面子咱們總得給一下吧,都是五姓,同氣連枝,他還和您交過手。”
厲元淑冷哼一聲,言辭毫不客氣:“手下敗將有什么面子?”
隨后將信件丟給寒酥,道:“你自己看看,謝晚松的‘關(guān)照’是什么意思。他嘴上說是‘關(guān)照’,實際是想讓本宮出手,替他好好敲打敲打謝小娘。”
寒酥看了信件,發(fā)現(xiàn)娘娘說的還真是沒錯。
小劍仙嫌他妹妹涉世未深,過于俠義,以后怕是會吃大虧,特地送來京城“多加歷練”。
寒酥收好信件,嘴里嘀咕:“哥哥叫謝晚松,妹妹叫謝晚棠,都和植物有關(guān),好聽。”
……
內(nèi)城,張府。
“爹!爹!大理寺有消息了!”
張家大少張不器快步穿過長廊。
他腳步輕快,面帶喜氣。
昨天晚上,管家鄭長順將唐智全提供的消息連夜告知了他。
關(guān)于十八年前的那一次武舉舞弊。
由于是當事人,張不器記憶猶新。
當時他初入官場,經(jīng)驗不夠,凡事都要先請教張權(quán),而后再做定奪。
那年,唐智全以同鄉(xiāng)之名給他送禮,但張不器覺得唐智全“誠意不夠”,不打算出手幫忙。
他將此事告訴張權(quán),希望得到父親夸獎。但張權(quán)卻說,張家在御廷司沒有耳目,不如順水推舟,送唐智全進入御廷司,做張家放在御廷司的一只眼睛。
此事雖然大獲成功,但畢竟涉及舞弊。
萬一被人逮到把柄,張家吃不了兜著走。
更何況是眼下這個時節(jié)。
張不器昨晚一晚沒睡,早上天蒙蒙亮,便立刻起身去打探消息。
幸好大理寺中,貴妃黨官員占據(jù)多數(shù),動用張權(quán)的面子,打探消息并不困難。
屋檐下,張權(quán)靠在藤椅上消食,邊上,是彈三弦琴的傭人。
他聽到張不器的動靜,不用睜眼,分辨出其中高興的語氣,便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他揮了揮手,讓傭人退下。
這時,張不器剛好趕到,面帶喜色。
“爹,大理寺和刑部在忙的案子,是當年的另一樁,和咱們無關(guān)!”
“當真無關(guān)?”張權(quán)反問。
“當真,我問了好幾遍,再真不過了。”
張權(quán)點了點頭,道:“打聽的過程怎么樣?順利嗎?”
張不器喜道:“不難,有爹的面子,大理寺但凡有眼力的人,誰不做個順水人情?”
張權(quán)笑了笑:“太容易就不對勁了。你說,此事如果是魏黨放出來的煙霧彈,咱們要如何收場?”
“魏黨?不是那個賣主求榮的何書墨嗎?”
“老大,你糊涂了,何書墨一個七品小官,有那本事攪動大理寺和刑部?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您的意思是,此事是魏黨在暗中助推?”張不器略作思考,豁然開朗:“爹,您因為兵甲的案子,狠狠得罪了魏黨。因此魏黨迫切想找回顏面,這才把武舉的事情又翻出來……”
張不器越想越覺得靠譜:“怪不得刑部的許多魏黨官員來回奔走,原來如此!”
明白之后,張不器開始后怕。
“如若是魏黨出手,爹,咱們怎么辦啊?”
張權(quán)兩眼瞇在一起:“你有把柄落在唐智全手上嗎?”
張不器連連搖頭:“絕對沒有。當年按您的意思清理過一次,后來魏黨調(diào)查,又清理一次。這么多年過去,人證物證都不剩下。”
“沒有把柄,就不要怕。”
“您的意思是,放魏黨來查?”
“不,我們要幫魏黨查。魏黨不是找不到證據(jù)嗎?我們做好證據(jù),給他們送去。”
“您要放棄唐智全?”
張權(quán)從藤椅上起身,拍了拍褶皺的袍服,負手而立:“這叫物盡其用。”
“兒子明白。”
“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您吩咐。”
“魏黨把《兵甲失竊案》的矛頭對準了咱們,這可不好。我們張家,在這案子里可沒占到一點便宜。魏黨丟的是臉,咱們丟的,是白花花的銀子!你把何書墨進宮獻策的事情,想辦法告訴魏黨。讓他們找對正主,不要錯傷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