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雨痕,恰似一道道潰爛且無法愈合的傷口,猙獰又刺目。
細密的雨滴持續敲打著玻璃,每一聲都仿佛在林霧生的心尖上重重敲擊。
林霧生靜靜佇立在高二(3)班的后門,雙眼凝視著自己課桌上那一小束微微顫動的小蒼蘭。
那是她今早特意從醫院花壇偷折而來的,本想給江瞿一個驚喜。
此刻,小蒼蘭沾著雨水,花瓣微微低垂,顯得楚楚可憐,就如同此刻的她一般。
她下意識地裹緊身上那件洗得發白、款式老舊的校服外套,盡管衣角已經磨損,卻依舊是她最珍貴的衣物。
她又將裝著姜茶的保溫杯往懷里藏了藏,動作輕柔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江瞿總抱怨實驗室的空調太冷,她便想著這姜茶能為他驅散寒意。
突然,走廊盡頭傳來清脆的皮鞋聲,每一下都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驚得她下意識后退半步。
江母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來,腳下十厘米的細高跟讓她身姿高挑,米色羊絨大衣上還沾染著機場的潮濕雨氣,手中的鉑金包邊緣,隱約露出國際物理研討會的邀請函一角,那是她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林霧生的思緒瞬間飄回到上周,她在江家別墅外,親眼看到江母把江瞿中學時獲得的獎杯隨意地裝進紙箱,仿佛那些獎杯不過是過期無用的罐頭,那一刻,她就隱隱察覺到江家對她的態度。
“伯母……”
林霧生輕聲開口,喉嚨間卻猛地涌上一股鐵銹般的腥味,她急忙將一陣劇烈的咳嗽壓成一聲壓抑的嗚咽,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痛苦的神色。
江母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她腕間貼著醫用膠布的滯留針,眼神中滿是嫌棄與不屑:
“小瞿在MIT的實驗室忙得抽不開身。”
她保養得宜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教室門牌,動作優雅卻又帶著一絲傲慢,“林家沒人來?”
那尾音輕飄飄地上揚,仿佛林霧生就如同窗臺上那株無人在意、蔫頭耷腦的綠蘿一般,微不足道。
林霧生只覺手中的保溫杯突然變得滾燙,幾乎握不住。
她下意識地低頭盯著自己那雙磨破了邊的帆布鞋,鞋面的污漬與磨損處,暴露了她生活的窘迫。
她想起今早護士拔針時無奈的詢問:“小姑娘,你爸媽電話還是打不通?”
此時,消毒棉球按住的針眼又開始滲血,殷紅的血慢慢染紅了校服袖口的藍色縫線,就像一朵絕望盛開的小花。
“這是小瞿最愛喝的姜茶……”
林霧生還沒來得及說完,江母便突然伸手,一把掀開保溫杯蓋。
滾燙的姜茶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眼的琥珀色弧線,無情地澆在走廊盡頭的綠蘿盆栽里,蒸騰的熱氣裹挾著中藥味彌漫開來,那是林霧生精心熬制了一早上的心意,此刻卻被如此輕易地踐踏。
“這種廉價藥材煮出來的東西,他三年前就不喝了。”
江母語氣冰冷,從愛馬仕絲巾袋里抽出濕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動作優雅卻又充滿了輕蔑。
“林同學,小瞿的通訊錄里已經沒有你的號碼了吧?”
瓷磚縫里的姜片還在冒著絲絲熱氣,似乎在倔強地證明著什么。
林霧生感覺膝蓋上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那是初二那年她追著江瞿的自行車摔倒留下的。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她緩緩蹲下身,去撿保溫杯的碎片,就在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的那一刻,教室里傳來班主任的聲音:“江瞿家長沒來?”
“來了。”江母嘴角掛著得體的微笑,輕輕推門而入。
就在這一瞬間,林霧生瞥見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
枯黃干澀的馬尾隨意地扎著,毫無血色的青灰唇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株被暴雨泡爛、失去生機的雛菊,狼狽又可憐。
她下意識地把手藏在身后,血珠順著瓷磚縫,一滴一滴地流進那灘漸漸冷卻、被拋棄的姜茶里,就像她破碎的心意。
走廊盡頭的綠蘿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林霧生過了好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原來是自己扶著墻,身體不受控制地在發抖。
額頭的溫度透過醫用退燒貼,灼燒著她的指尖,她感覺自己的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數著墻上斑駁的雨影,艱難地往醫務室挪動。
身后的教室里,傳來江母優雅自信的談笑聲:“小瞿最近在研究量子隧穿效應……”
那聲音如同尖銳的針,一下又一下地刺痛她的心。
在拐角處,林霧生一頭撞上班主任陳老師。
陳老師驚呼一聲,連忙伸手扶住她。
林霧生像是條件反射一般,迅速將流血的手掌塞進口袋,強裝鎮定地說道:“沒事,只是感冒而已。”
她的視線不經意掃過陳老師手里拿著的物理競賽報名表,江瞿的名字在推薦導師欄里寫得龍飛鳳舞,那熟悉的字跡此刻卻讓她的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
醫務室的床單上彌漫著消毒水混合著血腥氣的味道,刺鼻又難聞。
林霧生蜷縮在硬板床上,雙眼無神地數著點滴,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單調又沉悶,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她的耳膜。
恍惚間,她的思緒飄回到初三那年,同樣是一個雨天,她淋著雨給江瞿送競賽資料。
那時的少年撐著黑色的雨傘,從圖書館匆匆跑出來,而她正手忙腳亂地把濕透的試卷往懷里塞,發梢滴落的水珠暈開了試卷上最后一道大題的正解,那時的他們,眼中都有彼此,而如今卻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