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天氣不錯的星期日。天空沒有一絲陰霾，草木在清爽的風(fēng)中搖曳，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籠罩在光明之中。冰激凌小店的屋頂、流浪貓的雙瞳、飲水處的水龍頭，甚至連沾著鴿糞的鐘樓底座，都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閃著光。

熙熙攘攘的廣場上盡是享受周末的人。賣氣球的小販將氣球捏得嘰里嘰里直響，把它們逐個變成動物模樣。在一旁觀望的小孩子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坐在長椅上的婦人正織著毛衣。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汽車的鳴笛，鴿子成群飛上了天。驚得大哭的小嬰兒，被母親輕柔地抱起。

光芒映照之下，是一幅沒有任何損傷與缺失的圓滿風(fēng)景。凝視這片風(fēng)景時，哪怕看盡邊邊角角，都感覺不到其中有絲毫的欠缺。

這家店里一個人影都沒有。推動旋轉(zhuǎn)門，走進(jìn)店內(nèi)的一剎那，廣場上的喧囂頓時遠(yuǎn)去。取而代之的是香草的甘甜氣息。

“打擾了。”

我略局促地喚了一聲，但沒有人回應(yīng)。無奈，我只得坐到角落的一把小圓凳上。

這是我第一次到此處。店內(nèi)布置得小巧質(zhì)樸、干凈整潔。蛋糕、餡餅、巧克力被整整齊齊地?cái)[在玻璃柜中，兩側(cè)的架子上放著罐裝的曲奇餅干。收銀臺后邊的臺面上，堆疊著水藍(lán)色和橘色的格紋包裝紙，十分可愛。

所有點(diǎn)心看上去都很可口，但我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要買哪一種。兩塊草莓蛋糕，只要這兩塊就足夠了。

鐘樓響了四次。鴿子再次一齊振翅起飛，它們橫穿廣場，落到花店的門前。女老板一副厭煩模樣，舉起拖把趕走了鳥兒。鴿子身上掉落的灰色羽毛在天空中輕盈地飄著，遲遲沒有落地。

店里依然沒有人出來回應(yīng)。我想離開了，可搬來這座城市的日子尚淺，我并不知道哪里還有不錯的洋果子店。

而且我對這家店很滿意，雖然晾著客人不管，卻沒有給我被冒犯的感覺。我反而能從這種寂靜的氣氛中，體味到一種深深的恭謹(jǐn)。照著玻璃柜的光是那么柔和，點(diǎn)心是那么美，小圓凳坐起來也非常舒適。

“沒人嗎？”

突然，一位中年婦女走進(jìn)店里。她身材微豐，個頭很小，套著一件舊舊的塑膠圍裙。門開時，外面的喧囂瞬間涌入，但隨即又消失了。

“客人在這里等著，人卻不見了，就這么把客人扔一邊，真讓人沒轍。”這婦人轉(zhuǎn)過頭，對我微笑道，“可能是出門跑腿去了吧，應(yīng)該很快就回來了。”

她在我旁邊坐下，對我稍稍頷首。

“要不然，我來給您結(jié)賬吧？我是給這家店批發(fā)香料的，大概知道該怎么做……”

“謝謝您。我不著急，還是再等等吧。”

我們兩人就這樣并排坐著，一起等待。婦人一會兒調(diào)整脖子上的絲巾，一會兒用鞋尖戳戳地板，一會兒又?jǐn)[弄起裝錢用的黑色小手包上的拉鏈。看樣子，她正絞盡腦汁地思考一些能消磨時間的話題。

“這里的點(diǎn)心很好吃，他們用的是我家的香料，里面沒摻任何怪東西。”

“是嗎？真好啊。”

“平時店里很熱鬧的，今天有點(diǎn)奇怪。有時候來買點(diǎn)心的人都會排到店外去呢。”

年輕情侶、老紳士、游客、巡邏的警官……各色人等從窗外經(jīng)過，誰都沒有留意這家洋果子店。

婦人轉(zhuǎn)頭望向廣場，用手指梳理著卷曲的白發(fā)。她每動一下，身上都會散發(fā)一股不可思議的味道，就好似草藥或是熟過頭的水果，摻雜著她塑膠圍裙的味道。以前，我父親曾在庭院的小溫室里養(yǎng)蘭花，他再三警告，不讓小孩子進(jìn)去。當(dāng)我悄悄推開溫室的門時，潮濕的味道一下子撲面而來。那婦人身上的味道與之相似。這并非令人不快的氣味，我反倒因此對她感到別樣的親近。

“這家店賣草莓蛋糕，真是太好了。”我指了指玻璃柜說道，“而且那是真正的草莓蛋糕。不加果凍或多余的水果，也不裝飾假模假樣的小人偶。只用草莓和奶油，那才是真正的草莓蛋糕。”

“是啊，說得沒錯，我能擔(dān)保。草莓蛋糕是這家店的招牌，畢竟那蛋糕坯里還加了我家特制的香草呢。”

“我是給兒子買的，他今天過生日。”

“哎呀，是嗎？恭喜啊。您兒子多大了？”

“六歲。他一直是六歲。他死了。”

十二年前，他死在了冰箱里。在廢品回收場的一臺壞掉的冰箱里，窒息而死。

最開始看到他的時候，我沒想到他已經(jīng)死了。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回家了，我以為他無顏面對我，只是垂著頭而已。

一位我從沒見過的女人茫然地立在旁邊。我一下子明白了，是她找到了我的兒子。她頭發(fā)凌亂，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看起來倒更像個死人。

媽媽沒有生氣，快過來吧，讓媽媽抱抱。生日蛋糕，媽媽已經(jīng)買好了。咱們一起回家吧。

可他紋絲不動。為了不碰到隔板、雞蛋盒和制冰格，他巧妙地把身體蜷成一團(tuán)，抱好雙腿，將臉埋在雙膝間。因?yàn)樵诒淅锒愕锰茫蟊车妮喞路鹨褟氐兹谶M(jìn)了黑暗。

這個空間里充斥著灰暗。唯獨(dú)他的頸部有一片淡淡的光。纖細(xì)的后頸、潤澤的皮膚、透明的胎毛，一切似曾相識。不，不對。孩子只是睡著了。這不是很明顯嗎？他還餓著肚子，他很累了。別把他吵醒，輕輕地把他帶走吧。讓他盡情地睡吧。睡夠了便會醒來的。一定是這樣的……

但那女人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婦人的反應(yīng)和我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的臉上不見一絲的同情、驚訝或?qū)擂巍o論對方表現(xiàn)得如何不動聲色，我都能看穿。兒子死后，我就擁有了解讀他人表情的能力。我一眼就看得出，婦人的表情是真心的。

她并無悔意，不會自問為何剛剛提了那樣一個問題。對于向陌生人透露過去的我，她也沒有責(zé)備的意思。

“那您就更該選這家洋果子店了。哪里的蛋糕也比不上這家的。您兒子一定會很開心。店家還會贈送漂亮的蠟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匮b在箱子里，您可以選自己喜歡的樣式。有紅色、藍(lán)色、粉色、黃色，還有花朵、蝴蝶和其他動物的圖樣，夠您挑的呢。”

她臉上浮現(xiàn)出微笑。這微笑和洋果子店的寧靜氣質(zhì)很是相宜。我想，這人不會不理解所謂“死”的意思吧？又或者，她早已洞徹了人的死亡。

我知道兒子不會死而復(fù)生，但我依然沒有扔掉那塊本該和他一起品嘗的草莓蛋糕。一天又一天，我盯著它一點(diǎn)點(diǎn)腐爛。最開始是生奶油變色，油脂析出，融化后弄臟了周圍那一圈玻璃紙。后來，草莓逐漸干癟，變得好似畸胎的腦袋。蛋糕坯不再柔軟，漸漸坍塌，生出霉斑。

“霉斑可真美啊。”

我喃喃道。一朵朵霉斑好似躲藏在半空中的小人，飛舞降落，然后逐一顯形。它們用豐富的色彩和精巧的模樣覆住了蛋糕的身體。

“快把這玩意兒扔了！”

丈夫怒吼道。

我不理解，原本該被孩子吃下的蛋糕，為什么要遭受如此不堪的辱罵。我抓起蛋糕，瞄準(zhǔn)丈夫扔了過去。蛋糕砸在他的頭發(fā)、臉頰、脖子和襯衣上，糕體化作齏粉，霉花四散，迸發(fā)出可怕的惡臭。我似乎嗅到了邁向死亡的味道。

草莓蛋糕被擺在最上層正中，那是玻璃柜里最醒目的位置。個頭略顯嬌小，外表樸實(shí)無華，頂上一連擺了三顆草莓。我看不出任何腐敗的兆頭。它似乎能保持這番模樣，直到永遠(yuǎn)。

“我差不多該走了。”

婦人站起身，抻了抻圍裙的褶皺。她往通向廣場的那條路看了好幾次，似乎在看店員是否回來了。

“我再等一會兒。”

“哦，也好。”

婦人伸出胳膊，輕輕碰了下我的手。這動作過于自然，我一時并沒有明白她做了什么。

那是一只布滿皺紋、十分粗糙的手，骨節(jié)凸出，指甲里塞滿污垢。或許是因?yàn)橐?jīng)常接觸香料吧。不過，她的手有種久而不衰的溫暖。我想起她講的那箱蠟燭的事，蠟燭點(diǎn)亮后，那火焰應(yīng)該就如她的手一樣溫暖吧。

“我去店員可能會在的地方瞧一瞧，要是被我找見了，我就讓店員趕快回店里。”

“謝謝您。”

“哎呀，都是小事。那再見了。”

她將小手包夾在腋下，走出了旋轉(zhuǎn)門。我注意到她身后的圍裙帶子快散了，想要喊住她，卻沒來得及。婦人已經(jīng)混入廣場的人潮中。我又一個人了。

他是個聰明孩子，能把繪本上的故事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不論小豬還是國王，機(jī)器人還是老爺爺，他都能以相應(yīng)的聲線去演繹。他是個左撇子，天庭飽滿，耳垂上長著痣。他總在我準(zhǔn)備飯菜的時候纏著我，一個勁兒地問些叫我苦惱的問題：文字是誰發(fā)明的？人為什么會長高？空氣是什么？人死后會去哪里？

眼前是一片廣袤的死亡之海。不是液體，不是風(fēng)景，不是記憶，也不是語言。那是一片壓抑的海。無處可逃，也沒有可供休憩的小島。晦暗的波濤無窮無盡，一浪接一浪地涌上來。

我開始收集一些關(guān)于慘死的兒童的新聞。我每天都跑去圖書館，閱遍報(bào)刊，搜羅那些可怕的死訊，再將之復(fù)印出來。

曾有一個十一歲的少女在遭受強(qiáng)奸后被埋在森林里；一個男孩在遭變態(tài)者誘拐后被斬?cái)嚯p腳，而后被人們在葡萄酒木箱中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十歲的小學(xué)生，在參觀鋼鐵廠時不慎從欄桿的空隙跌入熔爐，瞬間化成一攤水。

回到家后，我開始大聲朗讀這些報(bào)道。只要醒著，我就讀個不停，好似在唱誦咒文。

為什么現(xiàn)在才注意到？我稍稍挪動椅子，凝視前臺對面的位置。在收銀臺的一旁有扇半開的門，能望到里側(cè)的廚房。那里有位貌似西點(diǎn)師的年輕女孩，正背對門站著。我想喊她，旋即又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她正在和誰打著電話，而且在哭。

我聽不到她的聲音，但看得到她的雙肩在顫抖。她的頭發(fā)被隨意扎起，塞在白色的帽子里。她的圍裙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沾著奶油和巧克力的痕跡，但并不給人不潔的感覺。那纖細(xì)的背影尚有少女的氣質(zhì)。

她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那里的？還是一直都在，只是我之前沒注意到？總之，那女孩是毫無先兆地出現(xiàn)在我視野一隅的。

我在椅子上重新調(diào)整坐姿。廣場上一切照舊：賣氣球的小販還在捏制動物的臉龐，到處都是成群的鴿子，長椅上的婦人還在織著毛衣。剛才的一切都未改變，唯獨(dú)鐘樓的影被拉得更細(xì)更長了一些。

廚房和店面一樣十分整潔。鍋盆、刀具、打蛋器、裱花袋、篩子，當(dāng)日用到的一切工具都已物歸原位。抹布潔凈且干燥，地板上連一丁點(diǎn)兒小麥粉都沒有。烤箱似乎尚有余溫。這廚房絕稱不上嶄新，但在常年的小心使用下，被保養(yǎng)得很好。

她哭得很美，與廚房的氣氛相映成趣。旁人聽不到些微的聲響，她的肩膀每抖一下，后頸的毛發(fā)就會微微晃動。她面向烹飪臺，身體稍稍倚向烤箱，右手緊握著餐巾紙，一動不動。我看不到她的臉，不過從她下頜的線條、白皙的頸部，以及握著電話的手指的形狀，能感到其間流露出的哀怨情緒。

她為什么哭？和戀人吵架了嗎？工作不順利嗎？對我來說，理由并不重要。我甚至覺得可能根本不存在理由。

她哭泣的模樣是那么純粹，我真想永遠(yuǎn)注視下去。悲傷是如何到訪的，眼淚是如何溢出的，我再清楚不過了。

推不開也叩不應(yīng)的門。傳不出去的吶喊。黑暗、饑餓、疼痛。徐徐襲來的窒息感。某天我突然想到，孩子曾嘗過的痛苦，我也該嘗嘗才對。否則，我將無法逃離當(dāng)下的悲哀。

我先是斷開了家中冰箱的電源，把里面的食物全清了出來。昨夜剩的土豆沙拉、火腿塊、雞蛋、卷心菜、黃瓜、蔫掉的菠菜、酸奶、罐裝啤酒、冷凍食品、冰塊、豬肉……摸到哪個就扔哪個。

番茄醬溢了出來，雞蛋碎了，冰激凌也融化了。隨著廚房地面變得狼藉，冰箱中的黑暗逐漸顯形。我喘了口氣，把自己蜷成一小團(tuán)，慢慢將身子塞進(jìn)那片黑暗之中。

關(guān)上冰箱門，光芒都消失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我很快就明白了，在這里，睜眼閉眼都是一樣的。冰箱的內(nèi)壁還殘留著冷氣。

死會從何處來？我靜靜地等待著，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那是找到兒子時聞到的氣味。濕潤的氣息，似乎藏著什么秘密，帶著些微的甘甜。我忽地想起來，再早些時候，當(dāng)我還是個和他一樣大的孩子的時候，我曾潛入父親的溫室，那里也是這樣的氣味。想到這里，我安心下來。

“你在干什么！”

丈夫粗暴地打開了冰箱，他沒有再說什么，緊握的拳在顫抖。

“再等一會兒，我就能見到他了。為什么攔著我？你快走。”

為了奪回那些溜出去的寶貴氣味，我甩開了丈夫的手，要將冰箱門關(guān)好。

“差不多得了！”

他把我從冰箱里拉出來，毆打了我。醬汁、碎雞蛋的蛋黃和番茄汁沾在我的身體上。我被那些黏糊糊的東西弄臟了，臟得無法恢復(fù)原狀。自那天起，丈夫就離開了我。

我看到一滴眼淚滾落。她握緊了餐巾紙。廣場上有那么多人，誰能知道這家洋果子店的后廚里，有位少女正握著紙巾流淚。默默守著她的，就只有來為亡兒買生日蛋糕的我而已。

不知何時，陽光轉(zhuǎn)變了色彩。市政廳的屋頂漸漸被天空的晚霞浸染。動物造型的氣球賣得很好，已經(jīng)不剩多少。鐘樓周圍聚了不少手舉相機(jī)的人，似乎在等著下午五點(diǎn)的鐘聲敲響時，鐘樓里面運(yùn)轉(zhuǎn)的小機(jī)關(guān)登場。

不過是招呼一聲的事，我卻沒這么做。我屏息消聲，不希望被她發(fā)現(xiàn)。圍裙?jié){得板板正正，尺寸稍顯大些，使她看上去愈加楚楚可憐。她脖子汗津津的，袖口全是褶子，從那里伸出修長的手指。我想象著她做蛋糕時的模樣，腦海中的她從熱氣蒸騰的烤箱里端出蛋糕坯，為其擠上奶油，將一顆又一顆草莓小心翼翼地裝飾在上面。她可以做出無可比擬的極好蛋糕。

孤身生活數(shù)年后，某一天，我接到了一通奇妙的電話。話筒那端是一個陌生少年的聲音。他似乎有些緊張，措辭彬彬有禮。

“哎？”

我怔住了。那孩子口中冒出來的，無疑是我死去的兒子的名字。

“請問他現(xiàn)在在家嗎？”

“不，他不在……”我勉強(qiáng)從嗓子眼里擠出話來。

“那我之后再打電話。我想通知他參加同學(xué)會，我是他的中學(xué)同學(xué)。請問他什么時候回來？”

我又一次和他確認(rèn)了兒子的名字。

嗯，是他。對方坦然地回答。

“他現(xiàn)在在國外呢，他去那邊上學(xué)了。”

“這樣啊，太可惜了，我還期待再見到他呢。”對方的語氣充滿了遺憾。

“你們是朋友？”

“是的，我們都是戲劇部的。他是部長，我是副部長。”

“戲劇部……”

“在市里的比賽拿了優(yōu)勝后，我們一起參加了全國比賽。就是那部《浴火者》，他演凡·高，我演凡·高的弟弟提奧。他特別受女孩子歡迎，我總給他當(dāng)陪襯。不單是舞臺上，他走到哪里都是人們眼中的焦點(diǎn)……”

盡管是在聽其他人的故事，我卻絲毫沒有感到混亂。我沒有打算糾正對方的錯誤。我的孩子那么擅長讀繪本，勝任戲劇的主角也是自然。對方說的并不錯。

“他現(xiàn)在還會演戲嗎？”

“嗯……”

“啊，我想也是。能麻煩您把我打電話的事轉(zhuǎn)告給他嗎？”

“沒問題，我會告訴他的。”

“好的，那再見了。”

“謝謝你，再見。”

他掛斷了電話。我兀自舉著聽筒，靜靜地聽那單調(diào)的信號音。時至今日，我仍不知道他是誰。

下午五點(diǎn)的鐘聲響起。鴿子們從市政廳的屋頂高高飛起。第五聲鐘鳴結(jié)束，鐘樓正中的小門開了，兵卒、公雞、骷髏形象的玩偶兜轉(zhuǎn)著輪番登場。這座鐘樓有些年頭了，機(jī)關(guān)的運(yùn)作不太順暢，玩偶也臟兮兮的。公雞晃著腦袋發(fā)出啼鳴，骷髏滑稽地跳著舞。一位閃動著金色翅膀的天使從它們身后飛出。最后是敬禮的兵卒們。

少女將電話聽筒放了回去。我猛然捂緊胸口。她垂著視線，凝望了一會兒電話，然后深吸一口氣，用紙巾擦了擦淚。

我在心里不停地復(fù)習(xí)那句待她望過來時我將說的話：

“請給我兩塊草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