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聞言，不慌不忙為自己斟了杯茶。

卻道：“曹操名為漢室忠良，實為漢賊，殘暴不仁，殺害邊讓，今呂布乃陛下親封之兗州牧，曹操不過只是咱們原先識人不明，推舉之人，文若何必自欺欺人？”

“放肆！”

話音一落，程昱拍案而起。

荀彧抬手制止，目光如炬：“公臺今日來，是要我等背棄明公，投效呂布？”

“非也。”

陳宮放下茶杯道：“我是來救二位性命！呂布已破曹操主力，兗州大半歸附。”

“二位困守孤城，外無援兵，內無糧草，還能支撐幾日？”

堂內一片寂靜，只聽得見茶水沸騰的聲音。

陳宮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可惜，沉默片刻，那荀彧只哈哈大笑：“國賊董卓，威逼天子，爪牙呂布，殘害忠良！”

“到了你陳宮嘴里，倒是成為了一個好人了…”

得！

陳宮一聽這架勢，顯然今日是不容易說服他了。

無法，只能拿出預先準備的“后招”。

卻見陳宮從懷里摸出一片竹簡，遞給荀彧道：“文若且看這個。”

荀彧眉頭一皺，不知陳宮這會兒能摸出什么來。

然只接過掃了一眼，頓時竟是直直盯著，當場愣住。

卻見上書：“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

不由得…荀彧竟是一眼就被這句話給看的入迷了。

他低低重復了一遍，聲音輕得幾乎只在自己唇齒間徘徊，可胸腔里卻似有驚雷滾過。

這短短十字，竟像是一記重錘，直直擊打在了心頭。

“這…”

“這等言語，是何人所言？”

荀彧心里，只冒出了這么一句疑問。

陳宮見他神色微凝，不由笑道：“文若以為此語如何？”

荀彧抬眸，眼底波瀾不驚，可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竹簡的邊緣，像是在撫平某種難以言說的心緒。

半晌，他才緩緩道：“此語…甚善。”

善得幾乎讓他心驚！

好不容易收斂了心神，卻又哪里能完全藏匿住表情？

被一直瞧著他的陳宮，當場就抓住了端倪。

卻道：“文若，可知此言是何人所言？”

荀彧沒吭聲。

但雖然沒吭聲，陳宮可把他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心里有些詫異這一句的威力，面上卻接著道：“正是溫侯！”

呂布說的此言？

荀彧的指尖在茶盞邊緣驀地一滯，瞳孔驟然收縮。

“呂奉先？”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浮在空氣里，輕得不像質問。

案上熏香裊裊升起的煙柱突然扭曲了一瞬，就像他此刻被攪亂的思緒。

難道呂布是有此等信念？

“匡扶漢室，卻不當權臣！”

“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

這怎么可能是呂布說出來的話語呢？

茶湯表面微微晃動，映出他眼中轉瞬即逝的驚訝。

“倒是...意料之外。”

荀彧終是拾起茶盞，借氤氳熱氣掩去眼底波瀾。

茶水入喉的苦澀一路漫到心底，原來這亂世最懂進退之人，最知忠節之志之人，竟是那呂布這武夫？

“竟是我...錯看了么...”

荀彧心頭不由低聲自語。

案頭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那影子隨著火光晃動，竟顯出幾分罕見的猶疑。

心頭的震驚過大，有些小動作就控制不住了。

荀彧指節無意識地叩擊著案幾，心頭不由想起當年十八路諸侯帳前，那個持戟躍馬的背影。

原來并非全然是莽夫之勇？

他伸手去取茶盞，卻發現掌心不知何時已覆了一層薄汗。

茶湯里浮沉的葉梗忽上忽下，像極了他此刻難以捉摸的心緒。

若連呂布都能說出“秉忠貞之誠”這般話，那這亂世之中，還有誰是他荀文若真正看透的？

荀彧忽然覺得不論如何，自己至少應該再見一見呂布！

當下荀彧指尖在竹簡邊緣輕輕摩挲了一下，似是在斟酌字句。

他抬眸望向陳宮，眼底的波瀾已歸于沉靜，卻仍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銳意。

“公臺，”荀彧開口，聲音溫潤如常，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此言既出自呂奉先之口，彧…當親往一見。”

這么大威力？

陳宮可知道荀彧對呂布的態度，向來看不上。

此來也是試一試而已，沒想到荀彧還真要見呂布。

你就說…

這心思要是沒什么變化，荀彧能去見呂布么？

邊上程昱也是心頭震懾。

其實陳宮一來，兩人就知道他是來當說客來的。

本來說話，那是決然不能與呂布妥協的。

結果沒想到…荀彧濃眉大眼的家伙，是眼瞅著要叛變了！

只另外一方面，心里也很好奇，這到底是寫了一個什么話，讓荀彧如此表現。

這頭，陳宮眉梢微動，似有些意外：“文若要見呂布？”

“正是。”

荀彧起身，廣袖垂落，袖口暗繡的云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卻道：“若可以，愿與公臺同赴濮陽。”

他的語氣平靜，卻讓陳宮聽出一分不容拒絕的意味。

窗外夜色漸深，風掠過庭前老松，發出沙沙輕響。

荀彧的目光越過窗欞，望向遠處，仿佛已穿過重重關山，直抵濮陽城下。

他要親眼近距離看看，那個世人眼中反復無常的虓虎，究竟藏著怎樣的面目…

…

陳宮是萬萬沒想到變成了這么一個結果！

本來只是想著來和荀彧說說而已，沒想到直接把人要給拐走了。

你說這事情不是整劈叉了嘛！

不過事已至此，陳宮頓時知道事有轉機，立刻就答應道：“好！”

荀彧轉頭道：“如此…此地當交給仲德了。”

說實話，這程昱聽得荀彧這么說的時候，當場是有些懵逼的。

這叫什么事！

你叛變了，卻叫我來守城。

鬼知道你這廝，去了濮陽之后，會是什么一個情況。

不過到底荀彧家世顯赫，人品還是有一些保障的。

此刻就算程昱感覺不對勁，終究還是沒做聲。

卻只是悶悶點了點頭。

荀彧自然清楚程昱會什么感覺，只他不看看呂布，實在是睡不著覺。

“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

那呂布…到底如何能說出這一句話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