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何物?生得晶瑩剔透,有些誘人。”
侯景學著陳旻模樣,剝開一粒荔枝放入嘴中,肉汁于嘴縫中溢出,侯景眼中閃過一抹神采,隨后高呼起來,“這……酸甜,妙物啊!”
侯景聲音洪亮,惹得三方側目。
“切,土包子。”
“朱兄,那索頭虜竟連荔枝都不認得……”
議論聲竊竊,侯景并無察覺。
蕭詧看到王偉拘束模樣,伸手遞了一粒荔枝過去,“此乃荔枝,特產于嶺南,正所謂一方風水養一方人。”
王偉顫顫巍巍接過荔枝,吞了口唾沫,送入嘴后,雙眼盡是迷離之色,“這……酸甜中帶著一抹桂香味,果肉如凝脂……已無法用言語贊美了。”
王偉話音方落,對角卻傳來挑釁一言,“喂,北邊來的土包子,別一驚一乍的,若敗了朱貴人聽絲竹之雅興,你們擔當得起么?”
接著就一片起哄聲。
只見王偉臉色漲紅,侯景卻是眼神兇厲,隱隱透著一抹殺機。
這時,店小二端著美酒佳肴上來,不一會桌上便滿目琳瑯。
蕭詧拿起銀筷,“大將軍不必理會此間市井紈绔,快嘗嘗這江南美味。”
說著,給陳旻使了一個眼色。
陳旻當即起身,逐個斟酒,頓時酒香四溢。
侯景平復心情,嗅了嗅酒味,拍手稱妙,“酒色如琥珀,花香味更濃郁了,如此好酒好菜,不如來行酒令如何?”
蕭詧也來了興致,穿越前,他最喜好與一眾酒肉朋友聚酒猜拳,常常通宵達旦,最后愣是只有他一人能站著走出包間……“善,不知行文,還是行武?還是行緣?”
所謂行文,有作詩者,如曹植七步成詩。也有解謎者、解字者等等,行的則是文雅與智慧。
所謂行武,有投壺者、射靶者等等,行的是競技能力。
所謂行緣,有擊鼓傳花者、曲水流觴者等等,多契合佛法隨緣,故在梁國頗受喜愛。
蕭詧略一衡量,“孤聞北國喜好投壺,那便投壺罷。”
吩咐過后,店小二很快便搬來四個壺瓶,與一捆箭矢。
壺瓶于兩丈開外,侯景起身丈量,笑道:“如此美酒,當中壺者飲。”
蕭詧嘴角抽動。
你怕不是要獨占美酒吧?
“然。”
四人于亭下各執一箭,待店小二一聲令下,四箭齊投。
花鳥屏風內,三名歌姬見有賓客投壺,琴音一轉,一曲《烏江曲》無縫銜接。
箭矢劃過,入壺之際,琴音陡然拔高,項羽自刎烏江的悲壯于琴音下扣人心弦。
店小二立于一旁高呼道:“二壺、三壺中箭!”
侯景爽朗一笑,“咱就卻之不恭了。”轉身端起美酒一飲而盡,“好酒,世間少有,再來再來!”
陳旻默默端起酒爵,“王爺,不如……”回應他的,卻是一道森冷的目光……
蕭詧沒中,王偉也沒中,好在陳旻中了,一比一也算不得丟臉。
不過眼角余光中,蕭詧感覺王偉是故意不中的,包括方才臉色漲紅,很可能都是裝的,這心機頗深。
此間,三方小亭之人都涌來看熱鬧,對于這些市井紈绔而言,投壺卻是個稀罕事。
古箏與琵琶交響,第二輪成績依舊。
此輪,蕭詧故意后退半步,將焦點全置于王偉身上,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想。
王偉投壺時,于出手時刻故意壓低,與前投落點幾乎完全吻合。
這時,人群里出來一人,長得頗俊朗,正是朱貴人朱厚禮,“各位朋友,此為投壺么,瞧著頗有意思,不如同樂?”
侯景臉色陰郁,方想拒絕,卻被王偉一個眼神制止。
蕭詧這才拍了拍手,“有些累了,那就你來替罷。”
蕭詧坐回亭中,聽著重新奏起的《垓下歌》,欣賞著投壺比賽。
朱厚禮琢磨了許久,換了三次姿勢,樣子十分別扭。
待店小二一聲令下。
四箭皆出,細看朱厚禮投擲出的箭,卻向左偏斜,竟將侯景之箭打翻在地,一頭扎入侯景的壺中。
“中了!朱貴人中了!”
“不愧是朱貴人,當真人才。”
……
一時間,吹噓之言三方而起。
朱厚禮見胡亂蒙中了一箭,霎時挺起了胸脯,聽著奉承之言沾沾自喜。
沒想到首次投壺就投中了,果真天賦異稟么?“哈哈……”未等他豪言壯語,耳畔陡然響起破空聲,接著臉部如遭錘擊,門牙伴著血沫橫飛,他的世界灰蒙蒙一片。
侯景出手了,一拳之后還不解氣,卻被王偉死死抱住,“大將軍,莫生事端,還請忍耐一二。”
侯景一哼,回到亭中自飲了一杯,“讓王爺見笑了。”
投壺在北方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絕不能搶壺,否則就是打主人的臉,是赤裸裸挑釁行為。
侯景長年征戰,本身戾氣就重,方才羞辱之言就有些惱怒了,還這般搶壺,殺他的心都有了。
“大膽胡商,竟敢傷害朱貴人,爾等可知他是誰么?”
一青衣郎慌忙上前查看,見朱厚禮面部凹陷,已然昏死過去。
一陣手忙腳亂后,有幾人將朱厚禮抬去了醫館。
“你們幾個在這守著,勿要讓行兇者逃去,吾這就去報官。”
青衣郎吩咐完便急匆匆而去。
蕭詧也不理亭下嘈雜,一個眼神,陳旻接著給侯景滿上。
“幾個市井紈绔,打了就打了,又待怎樣?吃菜罷。”
“王爺雅量。”王偉行了一禮,回到亭中。
“姑娘們,接著奏樂。”陳旻喊了一聲,歌姬們這才反應過來,絲竹之聲繼續。
蕭詧抿了一口薔薇露,伸筷夾起魚肉送到嘴邊,兩者搭配回味無窮,“對了,王偉是么?”
王偉連忙起身,“正是在下。”
蕭詧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話鋒一轉,“此番南下投梁是你所勸?”
侯景正欲將魚肉放入嘴中,聞言筷子陡然一松,魚肉竟于嘴角滑落。
王偉卻是不慌不忙,恭敬回道:“非也,乃大將軍之決策。”
蕭詧沉下聲,“數月前,雍州之北,李弼部、王思政部皆向河南異動,以為孤不知么?”
“這……”王偉眉頭擰成一團,起初,侯景確實是要西投宇文泰的,卻被他阻止。
西魏大冢宰宇文泰生性狡詐,西投必然舉步維艱,而南梁蕭帝沉迷佛法,或許更容易在南梁扎根。
“當初確有西去想法,全靠大將軍權衡利弊,才轉而南下,王爺多慮了。小人不過一小小參軍,全仰仗大將軍厚愛而已。”
PS:西魏遣其將李弼、趙貴率師赴潁川,景又請兵于西魏——《南史·侯景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