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族長，你要走也不忙在一時，明天陪我參加完玄鳥神廟的祭祀大典再走，好么？”

看女將軍放下身段，抬抬頭眼巴巴望著自己，姬軒轅也覺得不差一天，決定休息一天，明日啟程翻山。

姬軒轅退下休息去了，婦好馬上找人起草了兩封奏折。

一封舉薦在征獫狁戰爭中，表現出突出軍事能力的夏國姬姓族長為司馬，統領殷商兵馬。

另一封繼續向大王建議，多造戰車，并訓練士卒騎馬，組建在西征中建立功勛的騎馬步兵。

同時，立即下令，在終葵城工匠區大量鑄造酋矛和夷矛等長兵刃，為鎮壓周人緊鑼密鼓組織的反叛做準備。

不同時代有不同時代的農時，實際上殷商已經有自己的歷法，稱“殷歷”。

細分的話，還有“四時歷”和“五行歷”，分別把一年分四個季度和五個季度，兩種歷法并行存在。

姬軒轅自己計算時間，就用他“發明”的太陽歷，他不是歷法專家，省事啊。但實際上“殷歷”更符合殷商大陸的農時。

殷歷以冬12月為首，比現代的“農歷”早一個月，原因呢，是商代氣候比現代溫暖。

這個時代河南都有大象，渭水都有鱷魚，氣溫是比現代高出幾度的。春播的時間也就早，燕子飛來的時間也早。

燕子是殷商的國鳥圖騰，所以每個城市都有一座玄鳥廟。婦好是殷商有名的祭司，所以終葵城的玄鳥廟也分外巨大。

春耕前是農閑，部落的大型祭祀都要趕在農閑時間搞，不能耽誤農時。婦好回兵，正趕上燕子歸來且春耕未開始，終葵城的玄鳥祭祀活動隆重開幕。

姬軒轅對祭祀不是很重視。祭先祖是應該的，祭神、崇拜動物圖騰什么的，作為現代人不講究這個，人才是萬物之靈長嘛。

但人家盛情邀請，姬軒轅還是勉強答應參加了。

所謂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婦好一手抓軍隊，一手管祭祀，抓住了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兩項權力，妥妥殷商頂層人物，所以婦好對大商，肯定是無比忠誠的。

姬軒轅早上從客房出來，等了半天，沒等到婦好出門。他向上房走去，也沒人管他。

姬軒轅從上房直入廳堂，終于看到了婦好在干什么，一下子就呆住了。

婦好坐在一面磨得平滑的銅鏡前，正在梳妝。

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出門見伙伴，軒轅嚇一跳。

他都給婦好當了好幾個月司機了，兩人在馬車上天天挨著坐著，頗有點太熟左手握右手的感覺了。

可婦好一直是身披甲胄，威武的女將軍形象，那身打扮，絕對會讓姬軒轅暫時忘掉她的性別，只把她當成戰友和領導。

誰知褪下了戰袍的婦好，居然也是個相貌周正的美女。

人靠衣裝，婦好此時換上了一身繡了桃花的絲綢紗衣，還抹了紅藍色澤的“燕子花”花汁和動物油脂混合制成的“燕脂”。

頭上帶了玉石和珍珠的裝飾，正拿著一支早紅的桃花，摘下一朵，插在鬢角，對著銅鏡比量。

“姬大哥，你過來幫忙，看這朵花插在哪里好看？”

額，西征的隊伍昨天解散了，姬軒轅司機兼貼身保鏢的職務已經結束。

在婦好眼中，姬軒轅是一個叫“夏”的小部落的族長，自己是葵部落的族長。部落不論大小，理論上族長是一般大的，所以姬軒轅就成了“姬大哥”。

姬軒轅走過去，笨拙地將桃花插在婦好右鬢角。祭祀要開始了，你這個大祭司還在這里臭美，這好么？

“那個——祭祀什么時候開始啊？”

“快了，不過來得及，玄鳥神廟可就在我的宮殿旁邊啊。”

“那你也應該換祭祀的服裝了。”

“我這不正在打扮？”

啊？你就穿這身主持祭祀？

姬軒轅參加過很多次祭祀。在東夷大陸，雖然瑤姬是最有才華的祭司，但大型祭祀一般是九天玄女主持，資格老嘛，早期姬軒轅還參加過熊長老主持的詛咒山谷簡配版祭祀。

無論誰主持，祭司都要沐浴更衣，一身長大的黑袍，打起小鼓，祭祀儀式充滿了上古的神秘感和對天神的敬重。

在周地，姬軒轅參加過送走西伯的祭祀大典。

周人的祭祀跟東夷比，少了神秘和蒙昧，多了很多莊重和嚴肅，已經跟現代的祭奠儀式一脈相承，很類似了。

然后到了殷商這邊，你祭祀國家圖騰玄鳥，穿這么花哨，是不是太不敬神了啊？

連實際上不信這個，每次祭祀都當熱鬧參加的姬軒轅都看不下去了。

婦好回頭嫣然一笑，充滿了女性的嫵媚，毫無大將軍的氣派。

“你們夏部落到底在哪個山溝啊？沒見過咱們祭祀的場面？咱們的祭祀就是這樣的啊。”

“對了，你穿鎧甲干什么？來來來，我幫你脫了，就穿你那身黑色絲綢的長袍就行。”

婦好幫姬軒轅卸甲，給他披上了黑色長袍，仔細地用牛皮絲絳將軒轅劍幫他系在腰間。

感覺到婦好圍著自己忙前忙后，身上“燕子花”的香氣沖入鼻中，還不時不小心被婦好帶球撞人，姬軒轅有種重溫熊妹在伺候自己的感覺。

當了好幾個月下屬，今天姬爺我終于翻身做主人了。大將軍婦好親自伺候我，終于又找到就任“夏王”時的感覺了。

婦好一頓忙活，姬軒轅由威武的武將形象，立馬變成了身材頎長、風度翩翩的小白臉。婦好上下打量，表示非常滿意。

“好了，時辰快到了，走吧。”

和婦好并肩到了現場，姬軒轅才知道，殷商的祭祀慶典，跟大夏那邊的神秘感和周人那邊的莊嚴感完全不同，用倆字能形容——娛樂。

成千上萬青年男女著盛裝，打扮得漂漂亮亮就來了。看上去不像參加祭祀，倒像是來參加舞會。

當然商人對玄鳥的喜愛是真實的。玄鳥神廟前，兩排壯小伙抬起長長的號角，隨著莊嚴的號角聲起，大祭司婦好走上了祭臺。

“天命玄鳥，佑我大商。”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

“邦畿千里，維民所止。”

口中念著被后世稱為“商頌”的祝詞，婦好端起鬯酒敬兩只雕得活靈活現的燕子雕像，將鬯酒潑在祭臺上。

臺下上萬人一起躬身，“天命玄鳥，佑我大商！”

跟著一起躬身的姬軒轅心中十分感慨，單看終葵城這里的場景，帝辛是明君啊。

老百姓都能穿華美的衣服，小伙子們身形健壯，身高都一米七以上，說明營養充分。在祭祀的時候齊聲歌頌大商的偉大，也發自內心。

當然，婦好帶著部下常年征戰，還總能打贏。每次出征回來，小伙子們都能分到戰利品，所以葵氏部落生活條件比較好。

但實際上其他部落情況即使差也差不到哪兒去。帝辛暴虐是真的，但那暴虐對的是貴族和祭司團伙，普通老百姓你犯賤了想上炮烙享受燒烤可也沒資格。

老百姓這么愛戴大商，商朝是怎么迅速亡了的呢？這跟商朝的人口分布有關。

殷商五百諸侯，平均8000人口，一共四百萬人，另三百萬分布在二三十個大城市里，比如朝歌的人口就十五萬。

由于交通不便，實際上各地的部落并不能及時勤王，只要大都市朝歌被擊破，王朝就完蛋了。

帝辛在朝歌有三個師的常備部隊，看上去固若金湯，所以行事才肆無忌憚。但他嚴厲打壓貴族，貴族表面上順從，內部的不滿已經到了極限。

所以，歷史上帝辛實際上是被上層的反叛分子從背后捅了刀子，周人是通過城市戰一戰取得了天下。

這讓姬軒轅聯想起另一個以“熊”為圖騰的帝國，解放了農奴的統治者被農民們親切地稱為“慈父”，然而沒用，一次兵變，天就變了。

姬軒轅在這里走神，思緒到了另一個世界，這邊祭祀還在繼續進行。

拜完玄鳥圖騰，參加祭祀的樂隊小伙子們敲起了夔鼓和銅鐃，擊起了虎紋特磬，石頭的。

女子隊敲起了青銅編磬，嗯，編鐘的前身。

各種擊打樂器齊響，臺下成雙成對的小伙子和姑娘胳膊挎在一起，轉著圈跳起了集體舞。

姬軒轅眼界大開。他印象中的祭祀都嚴肅得不得了，這邊的祭祀——基本是個狂歡節啊。

婦好不知道什么時候從臺上下來了，一拉姬軒轅的手，“我缺一個舞伴——”

嗯，婦好也是身材頎長的女子，一般人還真帶不了她，也只有姬軒轅的身高合適。

看婦好張開了胳膊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姬爺能掉鏈子么？和婦好加入了群眾的舞蹈狂歡，與民同樂。

鼓聲、鐃聲、編磬聲大作，上萬人一起踩著鼓點跳舞，不時發出“嗬嗬”的應和，倒是有點當初詛咒山谷里，圍著火堆跳原始舞的味道了，只是規模要大得多。

這還是姬軒轅頭一次參加狂歡節，身在其中，心里覺得敞亮無比。

和婦好挎著胳膊，學著大家轉圈，“吾今日始知，為商民之樂也。”

婦好轉圈中回眸，“玄鳥是咱們的圖騰啊，皆比翼齊飛。我大商不怕天神，小民所到，燕子飛處，皆是大商領地，此天賜給我們這些子民的樂土。”

“姬大哥，這樣的大商，不值得你保么？”

話題升華了，姬軒轅機械地移動著舞步，陷入沉思。

我華夏一直是以一個禮儀之邦的形象出現的，儒家正統教育下，大家規規矩矩當牛馬。

誰知道，我們的先祖，也有敢向天神開戰，不怕天，不怕神，享受人類做主的快樂的時代，也有搞狂歡節的時候。

商代惜乎太遠，周以降，這種爛漫和自由自在的心態，就成了極為稀有的東西，變得彌足珍貴。

當我們恢復了“邦畿千里，維民所止”的大國氣度，百姓是不是也有放開心胸，自由地享受在蒼天之下狂歡的日子，而不是一直唯唯諾諾呢？

商的自由精神，是我們缺少的東西啊。是的，我們需要周的嚴謹和組織度，但也需要商的樂觀和無憂無慮，這才是奮斗的目標不是么？

和婦好一起參加的這次集體舞，讓姬軒轅下定了決心，商一定要一直存在下去。除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們也需要“逍遙游”。

隨著舞蹈的盡興，祭祀活動到達了高峰，鼓聲、編磬停了，換成了塤、排簫、骨笛、龢（hé笙的前身）和筑這些吹奏和彈弦樂器的柔和曲調。

然后，一對對狂歡舞蹈后的青年男女，散布到了玄鳥神廟周圍，開始了集體的另類狂歡，嗯，基本上是西南民風開放的少數民族對歌后的樣子。

原來這個玄鳥祭祀，除了狂歡，還是商人自由戀愛的一次集體相親活動。

辣眼睛啊，姬軒轅有點接受不了這個，忽然，姬軒轅的手被婦好拉住了。

婦好跳舞賣力，臉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頰緋紅。

“姬大哥，上次你在戰場上救我，給我傷口外敷了你的仙藥。我的傷是治好了，可是——”

“只有傷口周圍的皮膚變得特別晶瑩白皙，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這不好看啊。”

“你的仙藥我看還有差不多一壺呢，來，幫我把其他地方都涂一遍，你不會舍不得吧？”

姬軒轅渾渾噩噩，被婦好拉著，走向一座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