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再去盛一碗。”煙云說著就要走。

齊梓珊一把拉住了她，然后說道：“讓翠竹去吧，我身上的衣裳還得換呢。”

翠竹一聽連忙接話：“煙云幫小姐換衣裳，我去盛。”說完，就趕緊走了出去。

將外裳給齊梓珊換上，煙云終究是沒忍住：“小姐，奴婢覺得，你好像哪兒有些不一樣了。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齊梓珊身子僵了一下，她早慧的事，白蓮可是連身邊人都瞞著的。事出反常必有妖，白蓮這是怕齊梓珊的早慧被有心人當成了利劍，拿捏著齊梓珊。

不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裝正常人裝得久了就裝得渾然天成了，就連白蓮也都漸漸以為她恢復了“正常”，不再顯露早慧。只是這件事畢竟曾經(jīng)發(fā)生過，對白蓮來說，還是禁忌。

齊梓珊很快就恢復如常，似隨意地問道：“哪里不一樣了？”

“就是覺得，不太像個孩子了。”煙云憋了半天，才憋出這么一句。

齊梓珊撲哧一下笑出來，眼睛彎彎的，趁著臉色似乎也紅潤了不少，說道：“你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呢，說的好像你多大了似的。”

“不過小姐，你今天怕是得罪了三小姐了。”想起齊茉莉走時那生氣的樣子，不免替齊梓珊擔心起來。

齊梓珊笑了一下：“沒得罪，她也不喜歡我。”

不但不喜歡，還經(jīng)常折騰。

“可是，三小姐一向狡詐精明，奴婢怕你日后會吃虧。”

“怕什么？我同她均是姨娘所出，我娘還是最受寵的呢。”齊梓珊說的有些俏皮，這才顯露出一些小孩的氣性，“咱們小心一點，見招拆招便是。”

齊梓珊表面上像是不怕惹事的小孩，心里面卻早已經(jīng)掂量過了。從前自己忍受退讓，也不見她們消停半分，如今既然已經(jīng)看清局面，又何必再畏畏縮縮？她要讓母親和自己都在這宅子里立起來，她們?nèi)绻罚头钆悖?

不但要斗，還要贏。

養(yǎng)病的日子過得很快，不過七日，大夫終于松了口，齊梓珊痊愈可以自由活動了。

得到解禁的齊梓珊，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在煙云和翠竹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整理好妝容后，便跟著白蓮一起去給齊老太太和大房主母大太太請安。

自然是要先去老太太那兒。

在去老太太院中的路上，齊梓珊在腦中不斷泛起很小的時候從別人那兒聽到的關于齊老太太這個人的點滴。

齊老太太年輕時候也是個人物。

原本是官家小姐，聽聞其父親的官職還不低。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父親被罷黜，她也成了平民百姓。雖是庶出女兒，卻依舊風華無雙。

齊老太爺當初也不過是個稍有成就的商人，可齊老太太硬是嫁了他，這在他人看來也還是低嫁。但是齊老太太心里卻清楚得很，她家里的情況根本就不如尋常百姓，雖是嫁給商人，卻能換來自己和家人衣食無憂，怎么算都是個劃算的買賣。

嫁入齊府后，其手段也很是了得，將一干姨娘妾氏整的服服帖帖的，誰也不敢越了她去。齊府四個兒子，全為她所出，姨娘們愣是一個兒子都沒敢生下。

對于這一點，齊梓珊很是佩服。

只可惜，隨著年齡增長，齊老太太也漸漸疲了心，顯露出尋常老人家該有的心思和脾氣，對這府里的事也管得少了。

不過好在，齊老太太雖然將中饋給了大太太，可這府里的事兒，她還尖著心呢。

齊梓珊心里頭計較著，怎么著也得讓老太太在十年內(nèi)都掌握著實權(quán)，保持頭腦清醒。這樣，她好歹有能多一層防護。

這籠絡齊老太太的心，得從現(xiàn)在做起。

很快就到了齊老太太的房門口，齊梓珊跟著白蓮進了屋子，正巧，大太太也在。

齊梓珊乖巧大方的朝兩人行禮，難得一改以往的縮手縮腳，露出了些許大家小姐該有的氣度。這令齊老太太很是滿意，點頭表揚：

“珊姐兒病了一場，倒是像長大了許多，這禮數(shù)也越發(fā)周全了。”

若是從前的齊梓珊聽到這樣的贊揚，恐怕心里早就飛上天了，然后就恨不得將禮數(shù)再周全一些，接著便是更加的謹慎小心……只可惜，她不再是那個讓規(guī)矩禮數(shù)壓在身上的她了。

齊梓珊沖著齊老太太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清脆的聲音回答道：“多謝祖母夸獎。姨娘說，姑娘家要知書達理，孫女兒會更加努力的！”

白蓮是侍婢出身，又深得齊正寵愛，齊老太太一向有些看不上眼。聽齊梓珊這么一說，倒是多看了白蓮兩眼。見她低眉順眼安靜地站在那兒，心里也跟著舒坦了不少，便說道：

“嗯，白姨娘教的不錯。”

齊梓珊偷偷看了白蓮一眼，見她極力隱藏壓抑那股激動，不由得心里發(fā)酸。她的母親永遠是這般卑微，不過是一句淡淡的夸贊，也會讓她這般欣喜。

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大太太，這會兒也吭了聲，笑著說道：“白姨娘一向是個懂規(guī)矩的，教出來的女兒，自然也不差。”

這樣的場面話，大太太說過很多次，齊梓珊并不覺得稀奇。

該怎么形容大太太呢？她應該就屬于那種，你不犯我我也懶得管你，只要不越過我正室的地位，隨便你們幾個私底下怎么折騰，她就坐著看戲便好。

就因為這樣，她在老太太跟前倒是不吝嗇說幾位姨娘好話，不但討了巧，還得了賢惠的名聲。

就在眾人說著話的這會子，一名丫鬟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看上去很是驚慌。

“水杉，怎么了？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齊老太太皺起了眉頭。

名叫水杉的婢女連忙上前一步說道：“老太太，大爺在外頭跟人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來，還在街頭大打出手。四老爺經(jīng)過，就拉了一把，結(jié)果……那些人打架都不長眼睛似的，將四老爺給打傷了！”

“什么？”

齊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起驚呼出聲，大太太甚至還條件反射似的站了起來。

“老四怎么樣了？”

“飛哥兒怎么樣了？”

兩人異口同聲地發(fā)問，問的都是自己的心肝寶貝。

四老爺齊文是齊老太太的幼子，自小就是齊老太太的心頭肉。再加上他飽讀詩書文采奕奕，性子又是個溫和的，所以就更加受寵愛了。

再加上，四老爺齊文是老爺輩唯一一個有希望考上進士，入朝為官的人，所以這受到的重視，可謂是全家上下沒人比得過。

而齊家大爺齊云飛正好是個相反的，書念得一般，可這插科打諢的紈绔事兒干得卻不少。十二歲那年就明目張膽的在院子里跟丫鬟攪和在一起，十三歲那年因不好好念書被夫子給趕了出來，十四歲那年，竟學起一些紈绔子弟逛花樓！

如今十六了，卻不樂意讓家里說親，只想著吃喝玩樂。不過，齊家有錢，倒是讓他敗得起。可以前不管怎么玩，也從沒鬧出當街斗毆這種事。

若是被父親知道大哥敢這么在外頭丟齊家的臉，這家中恐怕又要雞飛狗跳一陣了。齊梓珊心里頭分析著，抬眼看去，母親白蓮眉眼間也露出了一絲擔憂。

齊老太太畢竟活了大半輩子，見過的市面也要大許多，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

“老四跟飛哥兒可回來了？請大夫了沒？”

水杉搖了搖頭：“沒有回來，對方的人攔著不讓走呢。四老爺身邊的全子去請了大夫，然后才回來報的信，說讓大老爺趕緊想想法子幫他們脫身。”

齊老太太的臉色這下就變黑了不少，最愛的四子受了傷不說，還不能回來醫(yī)治。斜了大太太一眼，齊老太太沉聲斥責道：

“這飛哥兒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敢在大街上打人！”

然后又對大太太說道：“你做母親的，要多多管教他，別讓他整天胡鬧！”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不給臉，大太太臉色也變了又變，可卻不敢反駁什么，只能低頭應下。見她這副樣子，齊老太太也不再說什么，只吩咐下去：

“去派人將老大叫回來，再派幾個身子壯的人去看看情況，帶上些錢，能用錢解決了就解決了，把人先給帶回來。”

“是。”水杉聽命后急忙出了屋子安排。

屋子里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一個個看著齊老太太，大氣都不敢出來。齊老太太坐下，沒有發(fā)話，大太太就只敢站著。

齊老太太將一杯茶喝下一半后，這才松了口：“怎么都站著？坐吧。”

白蓮坐在了大太太的下首，齊梓珊則在齊老太太的招呼下坐在了她的下首。

齊老太太不愧是老太太，就這么一會子功夫，已經(jīng)將所有的情緒壓了下去，只關懷地問齊梓珊：“珊姐兒身子，大夫可說是痊愈了？”

一副慈愛祖母的樣子。

白蓮抿著嘴，有些緊張地看著齊梓珊，生怕她柔弱的女兒說錯話。齊梓珊沒有去看白蓮，而是淺笑著對齊老太太說道：

“勞祖母關心，珊兒的身子已經(jīng)大好了。”

“這就好。”齊老太太點了點頭，眼神卻不自覺的往門口看去。看樣子，老人家這還是擔心著兒子孫子呢。

齊梓珊給了白蓮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后做出了一個讓人沒有想到的舉動——她站起身，走到齊老太太身邊，像個撒嬌的小女孩似的蹲下來依偎在她身上，嘴里說道：

“祖母不要擔心，小叔叔跟大哥肯定會沒事的。有祖母念著他們，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紛紛將目光落在齊梓珊身上。

齊梓珊沒有空去管眾人的表情，她微微抬起頭，用一副天真無邪的眼神看著齊老太太，甜甜一笑，道：“我聽姨娘說，長壽的人都是有福的人。祖母你一定是長壽的人，那肯定也是有福的人，你的福氣會讓咱們都好好的！”

說完這些，又撒嬌著說：“小叔叔那么聰明，大哥又機靈，一定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這么一番話下來，既安撫了齊老太太的心，又夸了四老爺和大爺，讓大太太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齊老太太看著齊梓珊的眼神也從驚訝漸漸轉(zhuǎn)為了贊賞，雖說是稚兒童語，可這樣理所當然又毫無心機的語句，反倒更顯出真實來。著實是讓她心里安心了不少，這安慰，安慰到了心坎上。

齊梓珊想了想，趁現(xiàn)在，干脆就多說一些。于是又開口道：

“祖母不要擔心，珊兒聽說，小叔的老師是個很有名的人，他要是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幫小叔的。”

她故意沒點出四老爺?shù)睦蠋熓钱敵爻迹徽f是有名的人，這樣別人才不會懷疑她。畢竟她并不想讓她的早慧，給她帶來災難。

被齊梓珊這么一提醒，齊老太太倒是靈光一閃，連忙說道：“派人去給王大人支會一聲，讓王大人心中有個數(shù)。”

吩咐完后，齊老太太心情變得開朗許多。她將齊梓珊拉起來，還讓伺候著的丫鬟給她將椅子移到自己身邊，讓她傍著自己的身子坐著。

這一幕，剛好被趕來的秦姨娘和齊茉莉看到。

齊茉莉立即就不高興了，撇了撇嘴，連禮都沒行，就直奔到齊老太太身邊，撒著嬌道：

“祖母偏心，怎么就讓六妹妹坐你身邊？”

要是換在平時，齊老太太還有閑心逗弄一下會討好自己會撒嬌的孫女。可是今日，她沒這個心情，一個連禮都不行，只知道跟自己妹妹爭風吃醋的孫女，眼下格外的礙眼。

齊老太太立即板起了臉，大太太見狀，趕忙先出聲道：“沒規(guī)矩，見著祖母怎么也不先行禮？”

齊茉莉一向驕縱慣了，因著嘴皮子甜，平時倒也能在齊老太太跟前說上幾句話，所以就自認為自己很受寵。聽得大太太訓斥，她畢竟是個孩子，也沒有立即反應過來，只知道爭強，對著齊老太太說道：

“祖母，茉莉也要坐你身邊！”

齊老太太的臉徹底黑了，將她拉著自己的手佛開，滿臉不悅說道：“莉姐兒的規(guī)矩是怎么教的！還不帶下去好好教導著？”

秦姨娘臉色一變，卻瞪了白蓮一眼，然后趕緊上前將齊茉莉拉到身邊。堆起笑容，對齊老太太說道：

“莉姐兒就是看到老太太您太高興了……”

“沒聽到我的話？”齊老太太沒有給秦姨娘解釋的時間，直接一揮手，讓她帶著人下去。

齊茉莉一張臉漲得通紅，不甘不愿被秦姨娘給拉走。跨出門檻時，還回過頭狠狠瞪了齊梓珊一眼。

齊梓珊回以的，是一記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