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海蹲在醫院安全通道里數鋼镚，綠色應急燈把他的影子釘在防火門上。

今天要繳的靜脈營養液費用，相當于賣掉結婚時那套景德鎮茶具——但典當行老板捏著杯沿冷笑：“化療病人的物件，晦氣。“

走廊傳來滑輪床的急促聲響，他下意識攥緊口袋里的安寧療護告知書。

小川今早嘔出膽汁時，床頭的《人體解剖圖鑒》正翻到消化系統章節，男孩用熒光筆在膽囊位置畫了顆小太陽。

“爸，我能不能申請疼痛分期貨？“

孩子把止疼泵按鈕藏在身后，

“今天先還你三成，等骨髓移植后連本帶利...“

周振海在探視屏前徒勞地擦拭攝像頭，沒告訴兒子出租屋因拖欠燃氣費被掐斷供應。

他手背上的留置針開始發炎，社區診所醫生警告：“再賣血漿就準備截肢。“

房產交割那天，周振海在空蕩蕩的屋里發現前任房東的遺物。生銹的餅干盒里裝著七十年代糧票，還有張泛黃的字條：“致后來者：東墻第三塊磚是暖的，當年砌墻時給閨女藏了奶糖“。

他撬開松動的紅磚，果然摸到黏連的糖紙。正要離開時，新買家突然折返：“周先生，能留下兒童房的吸頂燈嗎？我妻子說那些星星貼紙...像她流掉的孩子畫的。“

暮色透過卡通宇航員貼紙灑在地板上，周振海想起小川確診那晚，他們曾用激光筆在天花板模擬星座。

骨髓移植前夜，小川在無菌艙里擺弄機械表。月光穿過層流病房的玻璃，把表盤上的葡萄藤紋路投射在床單上。他突然發現表鏈內側極小的刻痕——是母親用縫衣針刻的“21g“。

“媽媽說靈魂的重量。“周振海隔著對講機解釋，“但她沒說完后半句...“

倉外護士忽然輕呼，眾人抬頭望見輸液管的回血正逆流形成奇觀。主任醫師摘下眼鏡：“活體干細胞特有的虹吸現象而已。“

小川卻把表貼在胸口：“我知道后半句——21克的愛會變成燕子，每年春天回家筑巢。“

周振海在出租屋組裝二手嬰兒床。月光穿過百葉窗，在墻面上切出細長的光柵。他突然發現小川藏在枕頭底下的錄音筆，斷續的咳嗽聲間夾雜著童稚的留言：

“5月3日，爸爸的白頭發有21根...“

“6月18日，護士姐姐的藍口罩和媽媽照片同款...“

“如果我去找媽媽，請把我的手表放在新房子的信箱里...“

機械表在月光下幽幽發亮，秒針劃過表盤背面的經緯度刻痕時，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周振海把耳朵貼在冰涼的表面，恍惚聽見妻子懷孕時錄制的胎心音。

病友群傳來噩耗那晚，周振海正縮在銀行ATM隔間里數現金。粉色小豬存錢罐的碎片扎進掌心，硬幣上沾著孩子昨夜流的鼻血。

“9床走了。“護工阿姨塞給他半包成人紙尿褲，“孩子媽在廁所哭暈三次，你...多備點這個。“

小川突然學會用輸液管編中國結，說是要送給移植成功的哥哥姐姐。周振海看著那些暗紅的結扣，想起老家葬禮上孝子賢孫腰間系的麻繩。